四月底的模考成績公布那天,A市的雨下得黏膩又綿長。雨點敲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匯成一道道水痕,把窗外的梧桐葉泡得發沉,葉片上的水珠順着葉脈滾落,像是在無聲地哭泣。教室裏的氣氛也壓抑得厲害,班主任抱着成績單走進教室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盯着那疊薄薄的紙,仿佛那上面寫着他們的未來。
江嶼正盯着物理錯題本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紙上的紅叉。他總覺得這次模考狀態不算差,至少比上次周測穩了不少,甚至還偷偷在心裏估過分數——數學保底能上75,物理怎麼也能摸到70的邊。只要保持這個進度,考上A大應該沒問題。可當班主任念出他名字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都碎成了雨珠裏的泡沫,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嶼,數學65,物理68,總分年級一百八十名。”班主任的聲音平淡,卻像一道驚雷,在江嶼的耳邊炸開。
聲音落下的瞬間,教室裏靜得能聽見雨點砸在窗沿的聲響,還有同學們壓抑的吸氣聲。江嶼的手指猛地攥緊了筆,筆杆硌得掌心生疼,卻比不上心裏那股又涼又澀的滋味。他抬眼看向成績單,自己的名字從上次的一百名出頭,直直滑到了一百八十,像被人從台階上狠狠推了一把,摔得猝不及防。周圍同學投來的目光有同情,有驚訝,還有人帶着點幸災樂禍,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同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聲音壓得很低:“江嶼,你沒事吧?要不……你先看看試卷?說不定是老師判錯了,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
江嶼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只扯出一臉的苦澀。他不用看也知道,沒有判錯。最後一道數學壓軸題,他算到一半就慌了神,步驟寫得顛三倒四,甚至把關鍵的公式都用錯了;物理的實驗題,他連最基礎的誤差分析都寫錯了——這些都是他明明會,卻因爲心態亂了而栽的跟頭。他心裏清楚,這次考砸,怪不得別人,只怪自己太急於求成,太想證明自己,結果反而適得其反。
整個上午,江嶼都沒說幾句話。他把試卷攤在桌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那些紅叉像燒紅的針,扎在紙面上,也扎在他心裏,提醒着他的失敗。他想起沈野每天早上遞來的蜂蜜水,想起兩人在場散步時沈野說的“每天多會一道題就夠了”,想起自己熬夜整理的厚厚一本錯題本,突然覺得像個笑話。自己付出了那麼多,卻還是考成這樣,是不是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他本就不是學習的料,再怎麼努力也沒用?
“努力有什麼用?”他趴在桌上,把臉埋進臂彎裏,聲音悶在布料裏,帶着點委屈,也帶着點絕望,“還是考成這樣。看來我真的考不上A大了,我們的約定……也實現不了了。”
直到午休鈴響,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沈野才走到他身邊,敲了敲他的桌子。江嶼抬眼,看見沈野手裏拿着兩杯熱豆漿,冒着氤氳的熱氣,一杯推到他面前,杯身還帶着剛從食堂打出來的溫度。
“先喝了。”沈野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卻不像平時那樣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涼了就不好喝了。這是甜豆漿,你之前說過喜歡喝甜的。”
江嶼沒接,只是盯着桌面發呆,眼眶有點紅:“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拼了這麼久,還是考成這樣。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再怎麼努力也考不上A大?”
沈野在他對面的座位坐下,把豆漿往他手邊又推了推,語氣平靜地說:“我覺得你是慌了。不是笨,也不是沒用。”
“我沒慌。”江嶼嘴硬,卻不敢看沈野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
“你慌了。”沈野重復了一遍,伸手把他的試卷拉到自己面前,指尖劃過那些紅叉,動作輕柔,“這道數學題,你第一步的定義域就寫錯了,不是不會,是下筆的時候心亂了,太想快點寫完,結果忽略了最基礎的步驟;這道物理題,受力分析的箭頭畫反了,你平時練過十遍不止,怎麼可能會錯?只是考試的時候,你腦子裏想的不是解題,是‘考不好怎麼辦’‘會不會讓沈野失望’,這些雜念影響了你的發揮。”
每一句話都戳中要害,江嶼的肩膀垮了下來,再也忍不住,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滴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水漬。他哽咽着說:“我就是怕……怕考不上A大,怕我們不能一起去A市,怕辜負你對我的期望。我越想越慌,考試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好多會做的題都做錯了。”
沈野看着他哭,心裏也不好受,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他從來沒見過江嶼哭,那個總是張揚自信、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狼狗,現在居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沈野沉默了片刻,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江嶼:“哭吧,哭出來會好受點。但哭完之後,我們得好好分析錯題,找到問題所在。一次考砸不代表什麼,重要的是能從裏面吸取教訓。”
江嶼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說:“可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我現在慌成這樣,是不是真的沒救了?我怕時間來不及了。”
“沒救的人,不會因爲考砸了難過,只會擺爛。”沈野把試卷翻到正面,拿出筆,在草稿紙上寫下一行公式,“你只是太想做好,反而把自己困住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自責,是調整心態,把錯題弄明白,下次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那天午休,教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窗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像是在爲江嶼的失落伴奏。沈野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講題,而是先把江嶼的試卷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把錯題分成了三類:“粗心錯”“方法錯”“真不會”,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標記。
“你看,”沈野把分類結果推到江嶼面前,指着試卷說,“粗心錯的占了一半,比如數字抄錯、符號寫錯、定義域忽略;方法錯的占了三成,比如用錯公式、解題思路跑偏;真正不會的,只有兩道題。這不是沒救,是你把注意力放錯了地方。只要我們針對性地訓練,把粗心的毛病改掉,規範解題步驟,成績很快就能提上來。”
江嶼盯着那張分類清單,喉結動了動。他一直陷在“考砸了”的情緒裏,從沒認真想過錯因,現在被沈野一拆,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本不是“學不會”,而是“穩不住”。他吸了吸鼻子,拿起豆漿喝了一口,溫熱的豆漿順着喉嚨滑下去,暖了暖冰涼的胃,也讓他緊繃的神經鬆了一點點。
“那我該怎麼辦?”他抬頭看向沈野,眼裏帶着點茫然,也帶着點期待,“我現在還是有點慌,怕下次考試又會這樣。”
“晚上我給你列個新計劃。”沈野合上試卷,語氣篤定,“但有個前提——你得把‘怕考不好’的心思收起來。做題就是做題,別想別的,專注於每一道題,每一個步驟。我們每天花二十分鍾做專注力訓練,慢慢調整你的心態。”
江嶼點了點頭,把剩下的豆漿喝完,心裏的陰霾散去了不少。他知道,沈野不會騙他,只要跟着沈野的計劃走,一定能調整過來。
可心態的調整,哪有那麼容易。接下來的兩天,江嶼照着沈野的要求刷題,卻總也找不到狀態。明明是會做的題,下筆前總要猶豫半天,反復檢查,生怕自己寫錯;明明算對了答案,卻總懷疑自己的步驟不規範,會被老師扣分。周五晚上,他坐在書桌前對着一道函數題發呆,磨了半個小時,草稿紙寫了滿滿三頁,還是沒敢確定最終答案。
他忍不住給沈野發了條消息:“我好像還是不行,連簡單題都做不踏實。一拿起筆就想東想西,本靜不下來。”
消息發出去沒兩分鍾,沈野的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屏幕裏的沈野剛洗完澡,頭發還溼着,水珠順着發梢滴落,卻沒半點不耐煩:“把題拍過來,我看看。”
江嶼把題目拍過去,沈野沒直接講解法,反而問:“你現在腦子裏在想什麼?老實說。”
“怕算錯,怕步驟不規範,怕……怕這次又考不好,讓你失望。”江嶼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着點無助,“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這些。”
屏幕那頭的沈野沉默了幾秒,然後認真地看着他,眼神格外堅定:“江嶼,我從來沒對你抱過‘必須考多少分’的期待,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會的都做對,能不後悔自己的努力。就算你這次考60,下次考65,也是進步。不用急,也不用怕讓我失望,我在這兒,不是爲了看你考高分,是爲了陪你把會的都做好,是爲了和你一起考上A大。無論你考得怎麼樣,我都不會怪你,我們的約定也不會變。”
那句話像一把鑰匙,一下子打開了江嶼心裏那個擰成一團的結。他看着屏幕裏沈野的臉,突然覺得那些壓在心裏的“怕”,其實都是自己給自己的枷鎖。沈野想要的,從來不是他考多高的分數,而是他能全力以赴,不留遺憾。
掛了電話,江嶼重新拿起筆,再看那道函數題時,腦子裏不再是亂七八糟的雜念,只有解題的思路。他深吸一口氣,靜下心來,一步步推導,十分鍾後,他算出了答案,和參考答案分毫不差。那一刻,他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周六早上,江嶼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他沒有急着刷題,而是把這次模考的錯題重新整理了一遍,每道題旁邊都寫下兩行字:一行是錯誤原因,一行是“下次要穩,專注解題”。整理完時,陽光剛好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錯題本的紙面上,暖融融的,像沈野的笑容。
沈野來約他去圖書館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江嶼坐在書桌前,手裏拿着筆,眼裏的慌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下來的篤定。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顯得格外認真。
“看起來狀態不錯。”沈野靠在門框上,手裏提着兩杯冰美式,語氣裏帶着欣慰,“看來昨晚的視頻沒白打。”
“嗯。”江嶼抬頭笑了笑,眼裏的光彩又回來了,“想通了,反正急也沒用,不如一步一步來。專注做好每一道題,剩下的交給時間。就算這次考砸了,也是一次教訓,下次不要再犯就好。”
“這就對了。”沈野走進來,把一杯冰美式遞給江嶼,“冰美式,提神。今天我們在圖書館把錯題過一遍,然後做一套真題,找找手感。”
“沒問題!”江嶼接過冰美式,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瞬間喚醒了味蕾,讓他更加清醒,“保證完成任務,這次一定不再粗心了。”
那天在圖書館,江嶼沒刷新題,只是把沈野列的復習計劃又細化了一遍。他把每天的學習時間拆成小塊,每完成一塊,就給自己貼一張小小的星星貼紙;遇到卡殼的地方,就先記下來,等沈野看完書,再一起討論。沈野也陪着他,一邊做自己的競賽題,一邊時不時地抬頭看他一眼,確保他沒有走神。
夕陽落在圖書館的玻璃窗上時,江嶼合上書,伸了個懶腰。他看着身邊低頭看書的沈野,突然覺得,一次考砸不算什麼。重要的不是能不能立刻考回高分,而是能不能從挫折裏站起來,把慌了的心態找回來。只要不放棄,只要繼續努力,就一定能實現自己的目標。
“學神,”江嶼戳了戳沈野的胳膊,語氣輕鬆,“晚上去吃烤腸吧?小賣部的烤腸,加辣的。就當是慶祝我走出考砸的陰影。”
沈野抬眼,看見他眼裏的光又亮了起來,像從前那個張揚的少年,只是多了幾分沉穩。他點了點頭,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可以,不過吃完得把今天的錯題復盤完。”
“沒問題!”江嶼笑得眉眼彎彎,“保證完成任務,絕不偷懶。”
走出圖書館時,雨早就停了,空氣裏帶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格外宜人。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並肩走在校園的小路上,腳步聲踩碎了地上的水窪,也踩碎了最後一點低落的情緒。
江嶼知道,挫折還會有,壓力也不會消失,但他不再是那個會被一次考砸擊垮的人了。因爲他知道,只要身邊有沈野,只要自己不放棄,那些摔倒的地方,終究會變成往前走的台階。而他也堅信,只要他們一起努力,就一定能跨過所有的障礙,一起走進A大的校門,實現那個關於未來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