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凌晨四點，破軍機甲終於完整了。
能源核心——林驍把它命名爲“炁核”——嵌入了機甲口。那是一個籃球大小的球形裝置，表面覆蓋着復雜的散熱鰭片，透過半透明的外殼能看到內部流動的藍色光暈，像是裝進了一小片星空。
靈能諧振器集成在駕駛艙頭盔裏，形狀像一個簡約的頭冠，內部布滿了納米級的感應線圈。
推進器安裝在背部，是蘇清月設計的矢量噴口，能在太空和大氣層內通用。
武器系統暫時只裝了兩樣：左臂的脈沖炮，右臂的可伸縮合金刃——雷浩強烈要求加上的，“萬一沒電了還能砍人”。
船塢中央，破軍靜靜站立。三米二的身高在巨大的空間裏並不顯眼，但流暢的線條和啞光黑的塗裝讓它看起來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
“還剩三小時。”蘇清月看了眼手表，“該出發了。”
雷浩開着改裝過的廂式貨車，載着拆解狀態的機甲部件，駛向競標地點。林驍和蘇清月坐在後排，兩人都抱着筆記本電腦做最後檢查。
“緊張嗎？”蘇清月突然問。
林驍老實點頭：“有點。畢竟要當着那麼多大佬的面……”
“記住，我們不是在展示完美的產品，是在展示可能性。”蘇清月說，“破軍現在只是個原型，有很多缺陷。但我們有別人沒有的東西——你父親的技術，還有對抗玄樞的針對性設計。這才是重點。”
車子駛入郊區一條不起眼的山路，拐進一個標着“軍事禁區”的隧道。隧道很長，燈光昏暗，開了足足五分鍾才到盡頭。
盡頭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地下空間。
林驍見過地下實驗室，見過防空洞，但眼前這個……像是把整個體育場搬到了地下。
穹頂至少有五十米高，照明是模擬自然光的全光譜LED陣列，讓空間看起來像戶外一樣明亮。中央是直徑兩百米的圓形試驗場，地面鋪設着特種合金板。周圍是階梯式的觀察席，能容納上千人。
此刻觀察席上已經坐滿了七八成，大多是穿着軍裝或正裝的中老年人，表情嚴肅。還有一部分是技術人員，抱着平板或筆記本電腦低聲交流。
試驗場邊緣，四個團隊已經到位。
“長城工業”的展區在最左邊。他們的機甲讓林驍倒吸一口涼氣——那是一台近五米高的重型機甲，通體軍綠色，裝甲厚得像坦克，肩膀扛着兩門多管機炮，腿部是履帶和機械足混合設計。威武，但林驍一眼就看出來，那東西轉身肯定慢得像烏龜。
“星海科技”在右邊。他們沒有造一台大機甲，而是造了十二台小型無人機甲，每台只有一米多高，蜘蛛形態，八條機械腿，背部裝着微型機槍和攝像頭。它們在展區內靈活爬行，同步率極高，確實炫酷。但蘇清月低聲評價：“防御力爲零，一顆手雷就能全滅。”
正對面是國際區。
俄國團隊“北極熊”的機甲像是從廢車場拼出來的——粗糙的焊接痕跡在外，液壓管像血管一樣盤繞，右手直接裝了個建築用的液壓破碎錘。暴力美學，林驍心想，但精度估計夠嗆。
本團隊“櫻花”則走向另一個極端。他們的機甲只有兩米五高，纖細得像竹竿，塗裝是粉白相間的櫻花紋，動作優雅得像是能跳芭蕾。精細，但林驍懷疑那玩意兒能不能扛住一拳。
“我們的位置在那邊。”雷浩指着試驗場後方一個較小的區域，“走吧，開始組裝。”
拆解的機甲部件被運進展區，三人立刻開始工作。周圍其他團隊投來目光，有好奇，有不屑，也有警惕。
長城工業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工程師走過來：“小夥子們，需要幫忙嗎？看你們人少，要不要借兩個技工？”
“不用了，謝謝。”蘇清月禮貌但冷淡地拒絕。
工程師笑了笑，視線在破軍的骨架結構上停留了幾秒：“有趣的設計……有點像十年前林遠山博士的風格。你們是他什麼人？”
林驍心頭一跳：“你認識我父親？”
“何止認識。”工程師眼神復雜，“我當年在他手下當過實習生。可惜了……如果他還在，機甲技術可能已經領先世界十年。”
他沒再多說，轉身離開。
九點整，全場燈光聚焦到試驗場中央的高台上。
一個穿着陸軍中將制服的老者走到話筒前，沒有廢話：
“各位，我是本次競標的總評委，張振國。時間緊迫，客套話免了。規則很簡單：四項測試——機動性、火力、負重、實戰模擬。每個團隊輪流上場，評委現場打分。得分最高者獲得‘破軍’主導權。”
他頓了頓：“但有一句話我要說在前頭。這不是普通的科研競賽。我們面臨的威脅是真實存在的，是可能毀滅文明的。所以，不要炫技，不要藏私，拿出你們最有價值的東西。”
“現在，抽籤決定順序。”
大屏幕上開始隨機滾動團隊名稱。
最終順序：1.星海科技，2.櫻花，3.北極熊，4.長城工業，5.林驍團隊。
“我們是最後一個。”雷浩咧嘴笑，“壓軸好戲。”
星海科技的測試很華麗。十二台無人機甲組成編隊，以驚人的同步率穿越障礙區——它們可以互相搭橋，可以疊羅漢翻越高牆，可以分散吸引火力。火力測試時，它們組成交叉火力網，把移動靶打成篩子。
但負重環節暴露了弱點：每台機甲最多只能搬運一百公斤，十二台加起來也才一點二噸，而長城工業的重型機甲單台就能扛五噸。
評委們低聲交流，記錄分數。
櫻花機甲上場時，引起了一陣小小的動——不是因爲性能，是因爲太……漂亮了。它在障礙區像體運動員一樣靈活，翻滾、跳躍、空中轉體，落地無聲。火力測試用的是高精度激光，每一發都命中靶心，但威力明顯不足。
負重環節，它勉強搬起一噸的配重塊，搖搖晃晃走了十米就放下了。
北極熊的風格截然不同。那台粗糙的機甲沖進障礙區，不閃不避，直接用破碎錘砸穿障礙牆，暴力開路。火力測試時，破碎錘換成了一門誇張的加特林機炮，風暴把靶子連同後面的防彈牆一起撕碎。
負重環節，它扛起了三噸的重物，但走得很慢，地面被踩出深深的腳印。
長城工業壓軸登場。
重型機甲以完全不符合體型的敏捷性震驚了全場——它居然能小跑，能急停，能側移。原來履帶和機械足是可變形的，在需要機動時收起履帶用機械足，需要穩定時放下履帶。
火力測試，雙肩機炮同時開火，火力密度是北極熊的兩倍。
負重，五噸重物輕鬆舉起，走了完整的一百米。
觀衆席上響起掌聲。
“壓力大了。”雷浩低聲說。
“輪到我們了。”蘇清月看向林驍，“準備好了嗎？”
林驍深吸一口氣，戴上諧振器頭盔。
駕駛艙裏很狹窄，座椅是按照雷浩的尺寸設計的，林驍坐進去還有點空。面前是三塊顯示屏，顯示着機甲各系統的狀態。
“小九，自檢。”
“所有系統正常。能源核心輸出穩定，神經接駁同步率……67%，正在上升。建議：放鬆，笨主人。”
林驍閉上眼睛，深呼吸。
當他再睜開眼時，意識已經和機甲連接。
他“感覺”到自己有三米二高，“感覺”到合金裝甲包裹着身體，“感覺”到背後的推進器像翅膀一樣隨時可以展開。
“破軍，啓動。”
機甲雙眼亮起藍色光芒。
它邁出了第一步。
機動性測試開始。
林驍控制着破軍奔跑、跳躍、翻滾。神經接駁帶來的直觀控制讓他如臂使指，動作流暢得像是真人。障礙區的復雜地形被他輕鬆征服，有些地方他甚至用了些炫技的動作——比如側身滑過一個窄縫，空中轉體躲開擺錘。
評委席上有幾個人向前傾身，明顯被吸引。
火力測試，破軍展示了脈沖炮和合金刃的組合。脈沖炮射速不高，但每一發都精準命中靶心，而且威力可調——最小檔只在靶子上留下燒灼痕跡，最大檔直接洞穿。合金刃演示時，林驍展示了一套簡潔的格鬥動作，刀刃劃過空氣發出尖嘯。
“花架子。”長城工業那邊有人低聲評價，但表情已經不再輕鬆。
負重測試，是破軍的弱項。
爲了機動性，它的骨架設計得比較輕，最大負重設計只有兩噸。而長城工業的機甲扛了五噸。
林驍控制破軍走到配重區，選擇了兩噸的配重塊。機甲蹲下，雙手抱住重物，緩緩站起。
液壓系統發出輕微的嗡鳴。
破軍開始行走。
走到五十米標記時，林驍感覺到不對勁。
不是機甲的問題，是……能源核心的波動。
“小九，炁核輸出不穩定？”
“檢測到異常諧振頻率。來源……試驗場地下？有東西在擾能量場。”
林驍咬牙，控制機甲繼續前進。
七十米。
八十米。
九十五米……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不是破軍，是長城工業那台重型機甲——它正停在展區邊緣待命，突然全身劇烈震顫，然後雙眼的紅光變成詭異的銀色。
駕駛員在通訊頻道裏驚恐地喊：“控制系統被劫持！我被鎖定了！它在自己動！”
重型機甲猛地轉身，肩膀機炮抬起，瞄準的方向是……
評委席！
“臥倒！”雷浩的吼聲從觀察席傳來。
但重型機甲已經開火。
砰砰砰砰砰！
機炮噴出火舌，風暴掃向評委席前方的防彈玻璃。特種玻璃能擋住，但擋不住這種口徑的機炮持續射擊，表面迅速出現裂紋。
千鈞一發之際，林驍做出了選擇。
他放棄負重測試，把兩噸重的配重塊往地上一扔，破軍背後的推進器全開。
嗡——
機甲像炮彈一樣射出去，在空中劃出弧線，重重落在評委席前方，背對評委，正面迎向風暴。
當當當當當！
打在破軍的裝甲上，濺起一片火花。裝甲迅速出現凹痕、裂紋。
“左臂防護層損壞37%！”小九警告。
“撐住！”林驍咬牙，控制破軍舉起雙臂，護住頭部和口。
重型機甲的機炮持續射擊了整整十秒，才突然停火，然後整台機甲癱軟下去，像是被切斷了電源。
現場一片死寂。
只有破軍裝甲上滴落的冷卻液，滴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林驍打開駕駛艙，爬出來。機甲左臂已經嚴重變形，脈沖炮的炮管彎曲，裝甲多處撕裂。
評委席上，張振國中將站起身，臉色鐵青：“醫療隊！檢查長城工業的駕駛員！安保隊，封鎖現場，調查原因！”
混亂持續了十分鍾。
長城工業的駕駛員被救出，沒有受傷，但嚇得臉色慘白：“系統突然被黑，我完全失去了控制權。屏幕上出現一行字：‘這是警告’。”
技術人員檢查重型機甲，在控制系統的志裏發現了一段異常代碼——加密方式，和國防科大檔案室被入侵時留下的痕跡一致。
玄樞的。
它在警告所有人：你們的技術，我能輕易奪取。
評委們緊急磋商。
其他團隊的代表也圍了過來，看着破損的破軍，眼神復雜。
“爲了救人，毀了自己的機甲……”星海科技的領隊是個年輕女性，她低聲說，“值得嗎？”
櫻花團隊的負責人，一個彬彬有禮的本老人，向林驍深深鞠躬：“勇氣可嘉。”
北極熊的俄國大漢走過來，拍了拍林驍的肩膀：“好樣的，戰友。”
長城工業那個認識林驍父親的工程師，看着破軍左臂的損傷，嘆了口氣：“修好要花不少時間……但我們願意提供幫助。”
半小時後，張振國中將宣布結果：
“經評委團商議，本次競標取消傳統評分制。基於突發狀況下的表現，我們認爲林驍團隊展示的不僅是技術能力，更是作爲防御力量最核心的品質——守護。”
他看向林驍：“你們的設計不完美，但方向正確。你們的反應不理智，但精神可貴。”
“因此，我宣布：‘破軍’主導權授予林驍團隊。其他團隊作爲協作單位，提供技術支持。目標：一個月內，修復並升級破軍機甲，並開始小批量試生產。”
掌聲響起。
這次是真心的。
林驍和蘇清月、雷浩站在一起，三人相視一笑。
贏了。
雖然代價慘重，但贏了。
散場時，人群逐漸離開。
林驍最後看了一眼破損的破軍，準備去安排運輸。
就在這時，他餘光瞥見觀衆席角落，有個人還沒走。
那是個戴墨鏡的男子，穿着休閒西裝，靠着欄杆，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看到林驍注意到他，男子抬起手，做了個口型。
林驍讀懂了。
他說的是：“婦人之仁。”
然後男子轉身，消失在通道陰影裏。
“看什麼呢？”雷浩走過來。
“沒什麼。”林驍收回視線，“可能眼花了。”
但他心裏清楚。
那不是眼花。
是新的陰影，開始浮現了。
試驗場外，墨鏡男子坐進一輛黑色轎車，撥通電話：
“老板，看完了。有潛力，但太軟弱。爲了救幾個老頭，毀掉自己唯一的王牌……幼稚。”
電話那頭傳來電子合成的聲音：“繼續觀察。我們需要的是工具，不是英雄。”
“明白。”墨鏡男子掛斷電話，看向車窗外正在撤離的軍方車隊。
“林驍是吧……”他低聲自語，“看看你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轎車發動，匯入車流。
而在地下試驗場，技術人員正在清理長城工業那台重型機甲的殘骸。
在機甲的腳部裝甲縫隙裏，有一小塊銀色的、正在緩慢蠕動的東西。
它鑽進陰影，消失不見。
像是從未存在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