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嫵睜大雙眼：“兄長怎會這麼想？”
“你這般行徑，不就是讓人這麼想？”沈宴知道。
“可……”花嫵咬了咬唇，“兄長罰妾，是爲了妾好。
“罰你抄書，是懲戒，非折磨。若因我責罰，反而累及你身子，豈不是本末倒置？”
花嫵自是聽出了他言下之意的關切，“多謝兄長關心，妾後定當以自身爲重。”
沈宴知不再多言，轉而望向那盞燈。
“燈既修好，便取回去吧。”他道，“後仔細些，莫再爲這些身外之物涉險。”
花嫵應了聲“是”，起身走至案邊，雙手捧起那燈，忽然輕聲問：“兄長，這燈是哪位匠人所修？手藝這般精絕，妾想親自登門道謝。”
沈宴知端茶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不必。這位匠人年事已高，不喜見生客。且我已給厚酬，你無需再謝。”
花嫵眸光微動，不再追問，只深深一福：“那妾便謝過兄長。”
沈宴知只淡淡道：“去吧。抄書既畢，今好生歇着。”
“是。”花嫵捧着燈，緩緩退出書房。
蕊兒候在廊下，忙迎上來接過燈，主仆二人漸行漸遠。
蒼竹這才輕輕合上格扇門，回身卻見沈宴知仍立於案前，垂眸望着那疊抄書出神。
“公子……”蒼竹遲疑片刻，終是忍不住低聲道，“您爲何不告訴二娘子，燈是您親手所修？昨夜您可是耗了整宿……”
沈宴知抬手，止住他未盡之言。
“不過一件小事，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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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東廂房內。
花嫵對蕊兒道：“你去打聽打聽，昨夜北苑可曾請過外頭匠人？”
蕊兒一愣：“姑娘是覺得……”
“兄長向來嫌人情往來麻煩，他怎會深夜特意找什麼城南老匠人？”花嫵捧起燈細看。
“燈骨銜接處有磨損痕跡。這絹面，比原先更清韌柔滑，工匠又怎會修繕畫作？”
蕊兒湊上前：“姑娘是說，這燈是大公子親手修的？”
花嫵沒接話，打開妝匣，將這盞燈與兔子燈放在一起。
“查吧。”她道，“仔細些，別驚動兄長。”
“是。”蕊兒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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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
蒼竹提着個烏木食盒自角門轉出。
蕊兒眼波一轉，忙提步上前，面上綻開恰到好處的笑意：“蒼侍衛！”
蒼竹聞聲駐足，見是她，略一點頭：“蕊兒姑娘。”
蕊兒走近些，目光往食盒上一溜，聲音放柔：“這是給公子送早膳？方才我家姑娘去時，公子才起身呢。”
“廚下新熬的燕窩粥。”蒼竹答道，想起書房光景，順口多說一句，“公子昨夜似沒歇好，晨起眼底泛青，精神短了些。”
蕊兒心中一動，面上作憂色：“想是朝務繁忙。我家姑娘昨夜也熬了一宿，今早去還書時，臉色白得像紙，勸她歇歇也不肯。”
她邊說邊覷蒼竹神色，見他眉頭微蹙，便知話起了效，又輕嘆一聲：“我家姑娘實心眼。就爲那盞燈，險些……”
眼圈微紅，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好在燈修好了。姑娘回去捧着燈左看右看，喜歡得什麼似的，直說城南那位老匠人手藝真好，改定要備份厚禮去謝。”
蒼竹眼神飄了飄，含糊道：“公子既已打點過，二娘子便不必費心了。”
蕊兒輕輕“哎呀”一聲，掩口笑：“瞧我，又多嘴了。只是我家姑娘那性子，蒼侍衛也知道，但凡得了別人恩惠，定要記在心上。”
“蕊兒姑娘，”蒼竹壓低嗓音，帶了幾分懇切，“有些事公子既不願說，咱們做下人的，便當不知爲好。你說是不是？”
蕊兒何等聰慧，立即聽出弦外之音。
她面上作恍然大悟狀，連連點頭：“蒼侍衛說得極是。是我糊塗了，大公子向來不喜這些瑣碎人情，若知道咱們背後議論，怕要惱的。”
她又壓低聲音，湊近半步：“其實我家姑娘也只是感念兄長關懷。”
“二娘子……確實不易。”蒼竹輕嘆，聲音更低，“其實昨夜公子也未曾安睡。燈修到三更天才罷手。”
話到此處，他猛然驚覺說得太多，急急住口，臉上血色褪去三分。
蕊兒心中透亮，面上卻裝出驚詫：“蒼侍衛是說——”
“我什麼都沒說！”蒼竹急急打斷，額角滲出薄汗，“蕊兒姑娘，方才那些話……萬不可傳到二娘子耳中！公子若知道，我……”
他抬手作揖，姿態已是懇求。
蕊兒連忙還禮，正色道：“蒼侍衛放心，我今只是偶遇您閒談幾句，何曾聽過什麼修燈不修燈的？”
蒼竹這才鬆了口氣，連連道謝，提着食盒匆匆往北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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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兒輕手輕腳進來，反身掩好門，快步走到榻邊，將方才與蒼竹的對話一五一十跟花嫵稟明。
“姑娘，您料事如神！那燈果真是大公子親手修的！蒼侍衛千叮萬囑叫我別說出去。”
花嫵聽罷，輕輕一笑，“果然。”
沈宴知那樣的人，權傾朝野，心思深沉如海，時間於他而言何等金貴。
批閱奏疏、決斷軍政、平衡朝堂，哪一樁不是牽扯萬千？
可他竟肯耗上一整夜，就爲修補一盞微不足道的宮燈。
他爲何要隱瞞？
是覺得此事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亦或是，連他自己都尚未理清，這份心血來的舉動背後，究竟藏着怎樣的漣漪？
“姑娘，”蕊兒見她久不出聲，試探着問，“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花嫵眼底掠過一絲光。
“接下來，自然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了。”
不過這事，還不急，算算子，王氏也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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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嫵病了幾。
說是病，更多是那夜寒氣侵體，需要靜養。
趙氏被奪了掌家之權，也安分了不少。
底下人最是乖覺，東廂房的用度立刻精細起來，炭火是上好的銀霜炭，湯藥是府醫親自斟酌，不敢假手他人。
連蕊兒走在路上，都能得幾個殷勤笑臉。
花嫵樂得清淨，窩在熏籠邊翻看原主壓箱底的書。
蕊兒看得臉色漲紅，欲言又止：“姑娘，這些書白看不得。”
花嫵輕笑，“有什麼看不得的？不過學些姿勢，蕊兒，你要不看看，以後出嫁興許用得上。”
蕊兒羞得背過身去，“姑娘莫取笑奴婢了。”
“好了，不逗你了。”她合上書，忽然問：“婆母的車駕到哪兒了？”
蕊兒正色回稟：“剛得的消息，老夫人明便能抵京。二夫人那邊已經忙起來了，想是要在老夫人跟前賣個好。”
花嫵輕嗤一聲，“她也就這點伎倆。明婆母回府，府中必有一番熱鬧。”
起身，將做好的糕點遞給蕊兒，“你尋個機會，趁兄長不在時，將它送去北苑。就說是給那老匠人的謝禮。”
蕊兒會意，抿唇一笑：“奴婢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