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天還黑沉沉的,遠處傳來第一聲隱約的雞鳴。
蘇小音幾乎是在雞鳴響起的瞬間就睜開了眼。長久逃荒養成的警覺,和在陌生環境中的一絲不安,讓她睡得極淺。她輕輕起身,借着窗外透進的微光,看了看身邊還在熟睡的陳大山。
不能躺着。蘇小音無聲地吸了口氣,輕手輕腳地下炕,穿上那雙補丁摞補丁的布鞋。雖然陳家說了“不急”,但新婦第一,斷沒有睡懶覺的道理。勤快,是她們在這個新家立足最直接、也最本的依仗。
她剛整理好衣裳走出房門,隔壁間小清也揉着眼睛走了出來,聲音帶着初醒的含糊:“姐?”
“噓,輕點。該去灶間看看。”蘇小音低聲道。
姐妹倆悄聲出了廂房。深秋的清晨寒氣很重,呼出的氣息凝成白霧。院子裏靜悄悄的,正房還黑着。灶間在主屋側面,是個低矮的土坯小屋。
推開虛掩的灶房門,裏面更暗,彌漫着柴草和塵土的味道。蘇小音摸索着找到火鐮和火石,又摸到一小撮引火的草絨。她記得昨看到灶台旁有個陶罐,裏面似乎有燈油。果然,借着摸索到的半截燈芯草浸入油中,用火鐮小心敲打火石,“咔嚓”幾聲微響後,一點火星跳上草絨,被小心吹燃,點亮了那盞油燈如豆的光暈。
昏黃的光照亮了灶間。比想象中整齊,灶台雖然老舊,但擦得淨。一口大鐵鍋,幾個陶盆瓦罐整齊擺在一邊的矮架上。水缸在牆角,旁邊堆着碼放整齊的劈柴和引火的鬆針。
蘇小音試了試水缸,水是滿的,冰涼。小清已經自發地拿起灶台邊的葫蘆水瓢,舀水倒入鍋中。蘇小音則蹲下身,熟練地清理灶膛裏的舊灰,然後攏好鬆針,架上細柴。火鐮再次擦響,這次順利引燃了鬆針,橘紅色的火苗舔舐着細柴,很快噼啪作響地燃了起來,灶膛裏騰起暖意。
“音丫頭,清丫頭?這麼早就起了?”一個略帶驚訝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姐妹倆回頭,見陳母趙氏披着一件舊夾襖,頭發還未來得及完全綰起,有些鬆散地站在門口,臉上帶着還未褪盡的睡意和明顯的訝異。
“娘,”蘇小音連忙站起身,有些拘謹地垂下眼,“我們想着早點起來做些事。”
“是啊,娘,我們來燒火做飯。”蘇小清也放下水瓢,小聲附和。
陳母的目光在姐妹倆單薄的衣衫和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指上掃過,又看了看灶膛裏已經燃起的、恰到好處的火苗,和鍋裏已經添上的水。訝異漸漸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那裏面有意外,有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實實在在的、鬆了口氣般的欣慰。
逃荒來的,身子骨看着弱,沒想到倒是勤快肯,眼裏有活。這就好,這就好過千百句漂亮話。窮人家娶媳婦,最要緊的就是踏實肯。
“好好,起來了好。”陳母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一些,走進灶間,語氣也溫和了不少,“我來看看……今早咱們就煮點糊糊,貼幾個餅子罷。缸裏還有些細玉米面,摻點豆面,昨你爹從地窖裏拿了幾個老南瓜出來,切一塊進去一起煮,甜絲絲的,也頂餓。”她一邊說,一邊從矮架下提出一個粗布袋,又彎腰從牆角的筐裏抱出一個黃澄澄的老南瓜。
“娘,我來切南瓜。”蘇小音忙道。
“我來和面。”蘇小清也湊過來。
陳母看着兩個兒媳主動攬活,雖動作還有些生疏(切南瓜的刀法不夠利落,和面的水一下子加多了些),但那份不躲懶、搶着做事的心意是看得出來的。她心裏那點因爲家貧和兒子殘疾帶來的鬱氣,似乎又被沖淡了幾分。
“慢點切,手穩當些。面和硬了再慢慢添水……”她在一旁指點着,語氣不算熱絡,卻耐心。灶間的煙火氣漸漸升騰,驅散了清晨的寒意,也驅散了幾分無形的隔閡。
陳父陳大年扛着鋤頭從後院進來時,灶間已經飄出了食物混合着柴火的暖香。陳大山也洗漱完畢,沉默地坐在堂屋門口的小凳上,整理着幾件農具。陳小河則精力旺盛地拿着掃帚,把院子裏本已很淨的地面又掃了一遍。
早飯擺上桌。一大盆金黃濃稠的南瓜玉米豆面糊糊,裏面滾着切得大小不一的南瓜塊,蒸騰着熱氣。旁邊是一碟黑褐色的鹹菜疙瘩絲,淋了幾滴香油(這已是難得的奢侈)。還有幾個兩面焦黃的雜糧貼餅子,邊緣微微翹起,散發着焦香。
一家人圍坐。陳父先動了筷子,呼嚕嚕喝了一大口糊糊,燙得直吸氣,卻滿足地嘆道:“嗯,今兒這糊糊煮得稠,南瓜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