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吃完，他擦了擦嘴。
“小潘，給我開台機器。”
小潘正拿着抹布擦桌子，聽到吩咐，立馬扔下抹布。
“好嘞錚哥，還是36號唄，鍵盤我昨天剛換的。”
曹錚點了點頭，陷進沙發椅裏。
《勁舞團》啓動。
屏幕右下角的私聊窗口，瘋狂跳動。
全是“﹏、夢魘公主”發來的信息。
“在嗎？”
“說話呀。”
“你爲什麼不理我？”
“你再不理我，我就自！”
“我恨你！”
一連串的質問，充滿了被寵壞的女孩特有的歇斯底裏。
曹錚挑了挑眉。
他沒有解釋昨晚的消失，只是慢悠悠地敲下一行字。
“昨天遇到一只小貓，很小一只。”
“不知道它媽媽在哪。”
“我喂了它一杯牛，結果它反手撓了我一下。”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但是，我沒有怪它。”
“它只是還不習慣，別人的靠近罷了。”
發送，下線。
釣魚，講究的就是一鬆一緊，張弛有度。
接着，曹錚點開了自己的QQ空間。
在這個2005年的互聯網蠻荒時代。
QQ空間就是年輕人的精神圖騰，是虛擬世界的臉面。
要拿下吳夢夢那種叛逆期的小太妹，這個門面，必須裝好。
曹錚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
一行行普通人本看不懂的代碼，被他精準地敲入。
原本簡陋的默認空間，在代碼的沖刷下，瞬間脫胎換骨。
背景，是深不見底的純黑。
頁面正中，一朵正在滴血的暗紅色玫瑰，隨着心跳的頻率，緩緩綻放，又緩緩收縮。
鼠標指針，變成了一個破碎的十字架。
這叫“暗黑哥特風”，是這個時代最頂級的審美。
他信手拈來，又加了一段Flash代碼。
頁面的兩側，開始有灰色的羽毛紛紛揚揚地飄落，帶着無盡的頹廢與傷感。
背景音樂被設置爲自動播放。
是美籍韓裔歌手李玖哲那首剛剛火遍大江南北的《解脫》。
“愛是不夜城，回憶像星辰……”
最後，他在籤名檔裏，敲下了一行標準的火星文。
“莪們昰糖，甛菿憂傷。沵婼吥棄，莪便吥離。”
做完這一切，曹錚點燃一煙，靠在椅背上，欣賞着屏幕上的非主流傑作。
土嗎？
土掉渣。
但在2005年，這就是。
這就是能讓無數少男少女爲之瘋狂流淚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憂鬱。
……
頭正毒。
一輛奧迪A6停在了豪情網吧門口。
車門打開。
吳世豪穿着花襯衫，夾着鱷魚皮手包，腆着肚子走了下來。
他的身後，跟着一臉怨毒的黃亮。
黃亮的下巴上貼着一塊髒兮兮的紗布，嘴唇腫着，說話都漏風。
“曹錚！”
吳世豪一腳踏進網吧，扯着嗓子就喊。
正在屏幕前吞雲吐霧的曹錚，聽到聲音，立馬掐了煙，摘下耳機。
他臉上瞬間堆滿了憨厚又帶點受寵若驚的笑容，一路小跑迎了上去。
“豪哥，您來了。”
啪！
一聲脆響。
吳世豪抬手就是一巴掌，不重，但極具羞辱性地扇在了曹錚的後腦勺上。
“你個小兔崽子，剛來第一天就他媽給老子惹事？”
吳世豪用下巴指了指身後的黃亮。
“這是你亮哥，自己人你也敢動？”
曹錚立刻低下頭，雙手無措地搓着衣角，活脫脫一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小學生。
“豪哥，我錯了。”
“我……我當時真不知道那是亮哥……”
“再說，他罵我媽。”
提到“媽”這個字。
曹錚猛地抬頭。
眼神裏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倔強和凶狠。
吳世豪的眼皮跳了一下。
這小子，是個孝子。
很好。
有弱點，就好控制。
他臉上的怒氣散去，換上了一副大哥的架勢。
拍了拍曹錚的肩膀，語氣緩和下來。
“行了，不知者不怪。”
“但打壞了，醫藥費得賠。”
“亮子這幾顆牙，鑲好得好幾千塊。”
吳世豪伸出兩手指。
“你出兩千，不夠，我補”
“有沒有意見？”
兩千。
在這個人均月薪八百的年代，這無疑是一筆巨款。
曹錚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沒意見。”
“豪哥，您給我三天時間，我肯定把錢湊齊給亮哥。”
吳世豪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小子，夠懂事。
黃亮在後面急了，剛想說什麼。
“姐夫，他……”
“閉嘴。”吳世豪回頭瞪了他一眼，眼神陰冷，“這事兒，翻篇了。”
黃亮瞬間把話咽了回去。
曹錚見時機成熟，往前湊了一步，壓低聲音。
“豪哥，有個事，我得跟您匯報一下。”
“說。”
“我昨晚看了一宿場子，沒敢合眼。”
“我發現，咱們網吧這賬……好像有點不對勁。”
黃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曹錚的後背。
曹錚卻像是毫無察覺，繼續說道。
“還有，我聽說咱們這兒總丟內存條和硬盤。”
“這可都是錢啊豪哥。”
“您這麼信任我，把這麼大的攤子交給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您虧錢。”
吳世豪頓時來了興趣。
他在最裏面的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
“哦？那你有什麼好主意？”
曹錚伸手指了指天花板上那個孤零零的攝像頭。
“監控。”
“現在這大廳裏就一個頭，死角太多了，跟沒有一樣。”
“我在號子裏的時候，認識一個專搞技術的大哥。”
曹錚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始胡扯。
“我跟他學過兩手，能弄。”
“我想給咱們網吧重新布一套監控系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覆蓋。”
“到時候，誰要是敢偷東西，或者是在……收銀台搞鬼……”
曹錚特意加重了“收銀台”三個字，餘光瞥見黃亮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立馬就能抓他個現行！”
吳世豪的眼睛亮了。
黃亮偷錢這事，老婆陳紅跟他提過不止一次。
但他畢竟是自己小舅子，給的工資也不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
可現在，這個新來的曹錚，竟然主動要把這個爛攤子給解決了。
要是能讓黃亮自己知難而退，倒是一件好事。
“這主意不錯。”吳世豪贊許地看着他，“你會弄？”
曹錚拍着脯，一臉的忠心耿耿。
“豪哥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就是……得買點設備。”
吳世豪心情大好，從鱷魚皮手包裏掏出一沓厚厚的鈔票，直接扔在桌子上。
“這是一千，不夠再跟我說。”
“去弄吧。”
“弄好了，算你大功一件。”
曹錚雙手接過錢，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
“謝謝豪哥信任！”
吳世豪站起身，滿意地整理了一下花襯衫的領子。
“好好，信豪哥的，虧待不了你。”
說完，他大搖大擺地走了。
只留下黃亮站在吧台裏，臉色鐵青，一雙拳頭攥的死緊。
每個月八百的死工資，他全靠在收銀台做假賬，還有偷賣點電腦配件過活。
曹錚這招，不是斷他財路。
這是要他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