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回到沈府時,已近寅時。
府門未開,只留了一道角門。夜色沉沉,燈籠在風中輕晃,映得門口守夜的家丁神色發緊,見是沈照夜與宮家婦人,才鬆了口氣,連忙放行。
一行人剛入府,沈承遠便迎了上來,顯然一夜未睡,見到沈照夜完好無損,眉眼間的緊繃才散了些。
“你總算回來了。”他壓低聲音,“二嬸一直在等消息。”
沈照夜點了點頭,只道:“勞大哥擔心了。”
宮家婦人沒有多言,只與沈承遠略一頷首,便由管事引着往客院歇下。她今夜現身之事,暫時不宜讓太多人知曉。
沈照夜隨沈承遠回偏院,剛進屋,建蘭便紅着眼迎上來:“姑娘,您可回來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沈照夜安撫了她兩句,揮手讓下人退下,這才在榻邊坐下。一路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疲憊如水般涌上,連指尖都帶着隱隱的顫。
識海裏,將玄低聲道:“今晚動靜不小,你這身子,得緩兩。”
沈照夜在心裏回他:“緩不了。”
將玄哼了一聲,不再多話。
沈承遠看着她,遲疑片刻,才開口:“方才你們一走,府裏就有人遞了帖子來。”
“誰?”沈照夜抬眼。
“趙家。”沈承遠沉聲道,“說是趙侍郎親自遞的,言辭客氣,卻點名要明來府上探望你。”
沈照夜嘴角微微一動,眼底卻冷了下來。
“來得真快。”
沈承遠擰眉:“你今晚才出府,他們就遞帖,像是早就等着似的。”
“本來就在等。”沈照夜淡淡道,“不過是確認我有沒有活着回來。”
沈承遠聽得心裏一沉:“你今晚……可有什麼發現?”
沈照夜沒有隱瞞,把黑衣人之言、父親舊信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只略去了將玄與一些不便言明的細節。
饒是如此,沈承遠聽完後,臉色也徹底變了。
“趙家、齊家……竟牽扯在你父親的舊案裏?”他低聲道,“當年他們可都是與沈家交好的世交。”
“正因如此,才更值得懷疑。”沈照夜輕聲道,“父親信裏說得很清楚:慎近。”
沈承遠沉默良久,忽然道:“明趙家來人,我會在場。”
“我也在。”沈照夜看向他,“這事,躲不過。”
沈承遠點頭,卻仍忍不住道:“你若覺得危險,可以不見。”
沈照夜搖頭,語氣平靜卻堅決:“不見,他們只會換別的法子來試我。”
沈承遠嘆了口氣,沒有再勸,只是起身道:“你先歇着,天一亮,我再來找你。”
沈照夜目送他離開,才緩緩靠回榻上,閉上眼。
可腦中卻一點也靜不下來。
父親的字跡、趙家、齊家、那句“此債在人心”不斷在她心頭翻涌。她忽然意識到,今晚不過是掀開了一角,而真正的暗流,才剛剛開始。
天色將明時,沈府已漸漸蘇醒。
沈照夜剛用過清粥,外頭便傳來通報,說趙家的人已到。
來的是趙崑與其子趙元承。
趙崑仍穿着重孝,神色憔悴,卻不失禮數,一進正廳便先向沈老爺與崔氏行禮,又對沈照夜拱手道:“二丫頭,昨夜多有打擾,今特來致歉。”
沈照夜起身還禮,語氣疏淡:“趙伯父言重了。”
趙元承站在父親身側,神情復雜,既有昨的愧意,又夾雜着幾分難以掩飾的審視。
趙崑落座後,嘆了口氣:“老父新喪,本不該再叨擾貴府,只是昨回去後,我翻看舊物,心中愈發不安,總覺得有些事,不能再拖。”
他說着,看向沈照夜:“二丫頭,你昨讓人去看博物志,可是看出了什麼?”
沈照夜抬眼,直視他:“趙伯父既已翻看舊物,又何必再問我?”
趙崑眼神微動,苦笑一聲:“果然瞞不過你。那本書中夾着的,是我父親留下的一頁殘信,提到當年與你父親有關的一樁舊案。”
沈老爺與崔氏對視一眼,神色皆沉了下來。
趙崑繼續道:“我父親守了那東西十幾年,卻始終不肯明言,只說‘該醒的人醒了,自會有人來取’。昨我見你一語成讖,又破靈堂怪事,才知他等的,或許就是你。”
這話說得極重,廳中氣氛頓時凝滯。
沈照夜緩緩道:“所以,趙伯父今來,是要把守了十幾年的東西交出來?”
趙崑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木匣,放在桌上:“是,也不是。這裏面,是我父親留下的一份名單。”
“名單?”沈照夜目光微凝。
“當年牽扯舊案的幾家。”趙崑沉聲道,“其中,便有齊家。”
崔氏的手猛地一緊。
沈照夜心頭卻是一片冰涼。
果然。
趙崑看着她,語氣沉重:“二丫頭,這名單一旦現世,必定會掀起波瀾。趙家已失一老,實在經不起再一場風雨。我今來,是想問你一句。”
“你,是要查,還是要……放下?”
沈照夜看着他,沒有立刻回答。
她忽然明白,趙崑今來,不只是試探,更是表態。
若她執意追查,趙家未必站在她這邊;若她選擇放下,趙家便會繼續“守”,讓這樁舊案永遠埋進土裏。
廳中靜得只剩炭火噼啪聲。
沈照夜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趙伯父,若是你父親的命,換來你一句‘放下’,你放得下嗎?”
趙崑一震,面色瞬間灰敗。
沈照夜繼續道:“我父親不是自然病逝,他是替人擋了禍。既然擋了,就該有人記得這筆債。”
“我不求你們幫我討債,但也請不要擋我的路。”
趙崑閉了閉眼,良久,才嘆息一聲,把木匣往前推了推:“這是名單,你收着吧。趙家……不攔你。”
趙元承猛地抬頭,卻被父親一個眼神壓住。
沈照夜接過木匣,起身行了一禮:“多謝。”
趙崑站起身,苦笑道:“二丫頭,世道艱險,你……自求多福吧。”
送走趙家父子後,正廳裏一片沉默。
沈老爺看着那只木匣,神情復雜:“照夜,這一步踏出去,可就真回不了頭了。”
沈照夜抬眸:“我從回府那起,就沒打算回頭。”
崔氏忽然開口,語氣冷硬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你父親若在,也不會希望你以命相搏。”
沈照夜看向她,眼神很平靜:“可他會希望我知道真相。”
崔氏張了張口,終究沒再說什麼。
就在此時,外頭又有通報傳來:“老爺,齊家來人,說是奉齊太夫人之命,來吊唁老侯爺。”
沈照夜與沈承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寒意。
“他們也坐不住了。”沈承遠低聲道。
沈照夜輕輕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語氣冷靜:“來得正好。”
“既然一張張牌都要亮出來,那就別藏了。”
她看向那只木匣,指尖在上頭輕輕一按,心中卻已下定決心。
不管這局棋多險,她都要走下去。
因爲這不只是沈家的事。
更是她父親,用一條命換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