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五月,暖風拂面,草木葳蕤,連空氣裏都飄着鶯啼燕語的生機。
陳煦第一次主動來找聞喜是在一個周五的下午。
那是倒數第二節課的課間,他倚在聞喜的班級門口,蜜蜂似的,引來大家的駐足與好奇。
“喂,看,校草來找聞喜了。”同桌喬岩推推周景琛的胳膊,示意他看門口。
周景琛視線瞟過去,看到陳煦遞給聞喜一封漂亮的信紙,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不是吧?都遞情書了?校草看上她了?”喬岩語氣震驚。
周景琛重新低下頭,繼續寫作業,只是已有些心不在焉,自動鉛筆的筆芯斷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說這件事還不能證明什麼,那還有另一件事,讓他更篤定聞喜和陳煦之間有點什麼。
有一陣子小賣店裏賣各種很細的彩色塑料線,帶小鈴鐺或者水晶珠子。買來編成手繩,可漂亮了。一下課,班裏女生們就開始編這玩意兒,有些是自己戴,有些是送給喜歡的人。
一天晚上,聞喜也開始編那個手繩,她讓周景琛幫她拽住線頭處,自己一點點往下編。
用的是綠色線,樣式明顯是給一個男孩子編的。
恰好當時很快就要到周景琛的生了,他以爲那條手繩是聞喜編給自己的,想送給自己做生禮物。
少年忍不住竊喜了好幾天。
那條手繩很快就編好了。
沒兩天,周景琛在場上碰見陳煦,看到他手腕上有一條一模一樣的綠色手繩,編法跟聞喜編的一樣。
周景琛的心死了,死得透透的。
雖然他從來也沒奢望過什麼,可是知道這個事實,還是有如遭受重創。
那段時間他變得更緘默,鮮少去聞喜家住,每上學他天不亮就獨自撐着拐杖出門,放了學也不跟她一起走。
聞喜察覺到點不對勁,在去上體育課,老師安排自由活動時,她將他堵在牆角,仰起小臉怒視他:
“你最近爲什麼不來我家了?爲什麼上學放學都不等我一起?”
周景琛撇開視線,淡聲道:“爺爺最近身體不好,我要陪他。”
“你騙人!”聞喜踮起腳尖,盯着他的眼睛:“周景琛,從初三開始,我就發現你很不對勁。”
少年心跳兀地短暫停了幾秒,呼吸滯住,輕輕滾動了下喉結:“你想多了。”
“呵,我想多了?”聞喜冷笑,想到這幾天他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心尖莫名酸酸的。
她抬手揉了下口,嘲諷道:“我知道,你長大了,變野了,不想再受我的壓迫,要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他不語。碎發被風吹亂,低垂着眼,長而直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層陰翳,掩起眸底情緒。
“周景琛,我不跟你玩了,你這人沒意思。你以後也不要再來我家,我跟你一刀兩斷!”
雖然一刀兩斷這個詞聞喜從小到大說過許多次,可這次傷力極強,像是一把利刃,一片片削刮周景琛的皮肉。
他僵了半天,慢吞吞擠出個:“好。”
聞喜蹙起眉尖兒,狠狠踩他一腳,跑開了。
場上,同班幾個女生們聚在一起,大家在討論學校誰最帥。
聞喜心不在焉拿着小木棍在地上亂畫,潦草寫了幾個字:白眼狼,王八蛋.......
心底暗暗發誓,她這輩子都不會跟周景琛和好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跟周景琛說話了。
旁邊一個女生碰了下她的胳膊:“聞喜,你覺得呢?”
“啊?”她收回神,“什麼?”
那女生手指了指不遠處獨自坐着看書的周景琛,低聲說:
“我們在討論,周景琛和校草陳煦誰更帥,你覺得呢?”
孤獨的少年此刻正坐在階梯上,身形清薄,腿很長,校服淨而平整。
他黑發利落,骨節分明的手指捧着書本,長睫低斂,漆黑如墨的眸子透着淡淡疏離。
高挺的鼻梁,輕抿的薄唇,五官立體,整個人冷冷清清,有一種清風皎月的少年氣質。
聞喜瞥了他一眼,淡淡吐了句:“不知道。”
她說的是實話,聞喜真不知道周景琛帥不帥。她每天都能看見他,兩人熟的跟連體嬰似的,她覺得周景琛從小就長那樣啊。
女生說:“我們都認爲周景琛更帥一點,只是他腿殘疾了,好可惜......”
聞喜嘟囔:“殘疾又怎麼了,殘疾又不影響他學習好,殘疾也不影響他走路吃飯生活。”
其他女生咂咂嘴,沒再說什麼。
大家都知道聞喜跟周景琛關系好,他從小在她家裏長大,聞喜的媽媽還幫周景琛開家長會,倆人親姐弟似的。
到底是長大了,各有各的心思,關系也沒那麼容易破冰。
這次兩人竟然冷戰了近一個星期,比以往都要久。
聞喜不再給周景琛傳紙條,上下學各走各的,在班裏打掃衛生經過他座位時跟沒看到似的,不跟他有任何眼神接觸或溝通。
周景琛每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像是垂頭喪氣、失魂落魄的小狗,在角落裏靜靜凝視着她的背影。
那時候女生們校服裏很流行穿掛脖小背心,各種各樣的帶子系在脖子後面。
聞喜的脖子很漂亮,修長,雪白,後頸處吊帶繩打個蝴蝶結,總之誰都沒她好看。
課間休息,周景琛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窗戶口看到聞喜和陳煦在場上講話。
他發現聞喜經常坐在場上看陳煦打球,她一定非常喜歡運動型的男生。
他們兩人挨得很近,風吹起聞喜的頭發,發絲揚到陳煦的臉上,他笑着幫她往耳後掖了掖。
“喂,看什麼呢?”喬岩懶洋洋問他。
“沒什麼。”周景琛突然眼眶有點泛酸,他眨巴幾下,默默收回視線。
喬岩順着窗子望出去,嘖嘖兩聲:“般配、般配啊,聞喜長得太好看了,也就校草陳煦那樣的人物站在她身邊才旗鼓相當。”
少年低頭寫作業,圓珠筆戳破了紙面,洇出黑色的粗印兒。
不止眼眶酸,心髒也仿佛被丟進酸菜缸裏,被一通蹂躪,汩汩冒着酸水兒。
聞喜那麼漂亮,像個公主,她的爸爸是廠長,媽媽是會計;陳煦的父母是高級職工,他身材健美,在球場上揮汗如雨的樣子很帥氣。
是的,他們很般配,就像童話裏的公主和王子那樣般配。
而自己,是個被人遺棄的孤兒,是個瘸子。
他只配匍匐在公主的腳邊,給她穿鞋或者穿襪子,期待偶爾換來公主的一點笑容或者觸到她嬌嫩的肌膚以滿足自己某些陰暗的想法。
可是現在連這點機會都被他自己給弄丟了。
聞喜已經五天沒理他了。
這五天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周景琛覺得自己有點死了。
周五放學那天下了場小雨,天陰沉,雨水淅淅瀝瀝。
同學們都陸陸續續撐着傘回家或者有家長來接,校門口人來車往,雨沒有停的架勢。
聞喜沒帶傘,茫然站在校門口望着連綿不絕的雨絲,心中有些煩躁。
忽然,一把黑傘撐在她的頭頂:“聞喜,我們一起回家吧。”語氣低軟,像是祈求。
聞喜回頭,看到周景琛,他的手修長白皙,握着黑色的傘柄,手背上青色脈絡清晰,面容掩在黑傘下,黑熠熠的眸子凝視着她。
想跟她和好?
五天都沒理她也沒來哄她,憑什麼跟他和好?
偏不遂他的願!
“不要!”聞喜很凶,推開他的手兀自跑進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