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咬碎牙關，憑着那股被無數次折磨鍛煉出的、對痛苦的恐怖忍耐力，死死守住靈台最後一點清明。意念瘋狂催動着火毒，如同駕馭着一匹狂暴的烈馬，沖向那凍結一切的寒流。
焚燒！煉化！
赤紅色的氣流艱難地推進，所過之處，青黑色緩緩退卻，但那陰寒的木毒並非被簡單驅散，而是在極致的高溫下，被強行煉化出一絲絲極其精純的、深綠色的氣流。這綠色氣流不再陰寒，反而帶着一種詭異的、充滿死寂卻又內蘊生機的氣息。
它融入了莫離的火毒之中，使得那赤紅色的氣流顏色變得更加深邃，甚至隱隱透出一絲暗綠的光芒，灼熱中帶上了一種腐蝕性的頑韌。
成功了！
莫離引導着這縷融合了初步煉化的木毒之氣，按照毒叟打入莫離腦海的那條復雜路線，艱難地運轉。這條路線涉及數條從未被沖擊過的細微經脈，每一次運轉都帶來新的、刮骨剜心般的劇痛，但每完成一點，對氣流的掌控就精細一分。
最終，這縷全新的、更強大的氣流回歸丹田。
丹田猛地一震！原本只是緩緩旋轉的氣流漩渦，驟然加速！金、赤、綠三色光芒激烈沖突、糾纏、磨礪，最終勉強達到一個新的、更加脆弱的平衡。漩渦中心，那點無色的本源之氣似乎壯大了一絲，艱難地調和着三種霸道毒素。
而莫離手臂上的異狀也迅速消退，只留下皮膚下幾道新增的、如同藤蔓纏繞般的青綠色暗痕，與其他疤痕交織在一起，讓莫離這具身體更加醜陋可怖。
“哈哈！好！好！木毒已蘊！”毒叟欣喜若狂，一把抓住莫離的手腕再次探查，感受到丹田內那三色流轉的毒元，激動得渾身發抖，“三道！三道奇毒竟真能同存！平衡雖險，卻已然成型！老天待莫離不薄！待莫離不薄啊！”
他看向莫離的目光，已經完全是在看一件舉世無雙的藝術品，充滿了造物主般的得意和貪婪。
“接下來，是水毒和土毒！集齊五行毒元，相生相克，循環不息，毒鼎才算真正小成！”他興奮地踱步，“屆時，老夫便可引你鼎中毒元，沖刷莫離舊疾，淬煉莫離己身毒功，甚至……有望窺探那金丹大道！”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神功大成、睥睨天下的模樣。
而從這天起，莫離的地獄升級了。
毒叟開始更加瘋狂地搜尋、調配各種水屬性和土屬性的奇毒。每次試毒，都是一次生死考驗。水毒陰柔纏綿，侵髓蝕腦；土毒厚重滯澀，凝氣血，僵肉身。每一次引毒入體，都需要精準操控丹田內那三色毒元去應對、煉化、平衡，稍有差池，就是三種毒素同時反噬，爆體而亡的下場！
痛苦成了永恒的伴侶。莫離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激烈的戰場，五髒六腑、經脈骨骼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着五種不同性質毒素的沖撞和磨礪。皮膚上的疤痕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復雜，金芒、赤紋、綠痕、黑斑、黃氣交織纏繞，讓莫離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人，更像是一塊被各種毒液浸透、色彩斑斕的怪石。
但與此同時，莫離對丹田毒元的掌控，也在這種極致的痛苦和不斷的煉化中，被逼迫着提升。意念變得更加凝練，感知越發敏銳。甚至在不吐納的時候，那五色毒元也會自行緩緩運轉，潛移默化地改造着莫離的身體。
莫離能清晰地“看”到洞窟裏每一樣毒物散發出的毒氣屬性，能憑借氣味分辨出毒叟新調制的藥液大致用了哪些毒材。莫離的力量、速度、反應都在非人地增長，但增長的代價是身體越來越不像人，越來越接近毒叟口中的——“鼎”。
毒奴依舊每日看守着莫離，他的眼神從最初的畏懼，漸漸多了一絲麻木的憐憫，或許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恐懼。他偶爾會在莫離經歷極端痛苦、奄奄一息時，偷偷在莫離床邊放一碗清水。
莫離沒有道謝，也沒有拒絕。只是默默喝下。莫離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仿佛兩只被囚禁在不同籠子裏的啞巴牲畜。
日子在無盡的痛苦和修煉中流逝。洞窟裏的毒物換了一茬又一茬，毒叟來的次數漸漸少了，據說是在外搜尋更罕見的主毒。每次回來，他帶來的毒物都更加可怕。
莫離的丹田內，五色毒元已經徹底成型。金、綠、藍、赤、黃五色氣流相互纏繞、旋轉、生克循環，形成一個相對穩定的平衡。毒元的總量比最初壯大了十倍不止，運轉之間，隱隱帶着風雷之聲，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
莫離的身體表面，五彩的毒痕已經連成一片，如同覆蓋了一層詭異而華麗的鎧甲。舉手投足間，都帶着淡淡的毒霧，尋常蟲蟻不敢近身。
而他看莫離的眼神，也越來越灼熱，越來越迫不及待，那是一種饕餮看到盛宴即將開始的貪婪。
終於，在一個毒叟帶回一株不斷滴落着黑色粘液、散發着極度不祥氣息的怪花之後，他開始了最後的準備。
他幾乎耗盡了洞窟裏所有珍藏的毒材，日夜不休地守在那個最大的藥槽前，熬煉着一鍋粘稠如漿、色彩不斷變幻、散發出毀滅性氣息的毒液。
整個洞窟都彌漫着那令人窒息的味道。
這天，毒叟將那鍋熬煉了不知多久的、最終變成一種混沌灰色的毒液，盛出了一小碗。
那碗毒液看似平靜，卻仿佛蘊含着吞噬一切的可怕力量。
他端着碗，走到莫離面前，臉上帶着一種近乎神聖的莊嚴和壓抑不住的瘋狂。
“時候到了。”他沙啞開口，獨眼裏燃燒着最後的火焰，“喝下這‘五行歸元毒’。它將引動你鼎內所有毒元，徹底融爲一體，完成最後的淬煉！屆時，毒鼎圓滿，便是老夫……采擷之時！”
他將碗遞到莫離面前。
混沌灰色的毒液，倒映着莫離布滿毒痕、非人般的臉。
莫離看着他，看着那碗終結一切的毒液。
然後，緩緩地，伸出了手。
莫離伸出手，接過了那碗混沌灰色的“五行歸元毒”。碗壁觸手冰涼，卻又隱隱發燙，兩種矛盾的感覺交織，如同其中蘊含的毀滅與新生。
毒液倒映着莫離布滿五彩毒痕的臉，那雙麻木的眼睛深處，似乎有什麼極細微的東西，凸顯了一下，又迅速湮滅。
莫離沒有猶豫，仰頭，將碗中藥液一飲而盡。
沒有想象中驚天動地的爆發。那混沌灰色的毒液入喉，如同最沉寂的泥沼，悄無聲息地沉入丹田，包裹向那自行旋轉的五色毒元漩渦。
刹那間，丹田內仿佛時間靜止！
原本激烈沖突又維持着微妙平衡的五色毒元，被這灰色的泥沼徹底吞沒、覆蓋、凝固！旋轉停止了，光芒湮滅了，所有狂暴的能量似乎都被凍結、封印！
一種極致的、萬物歸寂的空無感籠罩了莫離。不是痛苦，不是舒適，而是一種徹底的“無”。仿佛莫離這個人，莫離的丹田，莫離的毒元，乃至莫離的意識，都要被同化、分解爲這混沌的一部分。
毒叟緊緊盯着莫離，獨眼一眨不眨，呼吸都屏住了，他在等待預想中的猛烈爆發。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莫離依舊坐着，氣息平穩，甚至比喝藥前更加沉寂。
他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和不安，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莫離的腕脈。
就在他指尖觸及莫離皮膚的瞬間——
“嗡……！”
一股低沉卻仿佛能撼動靈魂的嗡鳴自莫離丹田深處響起！
那沉寂的灰色泥沼中心，猛地亮起一個極細微的光點！緊接着，五色光芒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轟然爆發，瞬間沖破了灰色泥沼的束縛！
金、綠、藍、赤、黃！五道粗壯的光流如同掙脫枷鎖的凶龍，在莫離丹田內瘋狂咆哮、沖撞、糾纏！但它們不再是簡單的沖突，而是在那混沌歸元毒的奇異作用下，開始了一種強制性的、暴力般的融合！
每一次碰撞都帶來開天辟地般的劇震，莫離的身體成了它們交鋒的戰場，經脈被撐開到極限，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五彩毒痕在皮膚表面瘋狂閃爍明滅，整個人像一件即將破碎的瓷器！
“呃啊——！”莫離終於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嘶吼，身體劇烈震顫，七竅中開始滲出色彩斑斕的毒血！
“穩住！意守丹田！引導它們！融！”毒叟的聲音尖厲無比，帶着狂喜和緊張，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按在莫離後背靈台穴上，一股精純卻同樣帶着陰寒毒性的真氣渡入，試圖幫莫離穩定那狂暴的融合過程。
在他的外力幹預和莫離自身殘存意念的拼命引導下，那五道狂暴的光流終於開始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相互滲透、交融……
色彩開始混合，光芒逐漸內斂，那令人心悸的沖突感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厚重、更加恐怖的平衡力量在誕生。
不知過了多久，丹田內的風暴終於漸漸平息。
一個新的毒元漩渦緩緩旋轉着。它不再是絢爛的五色，而是一種深邃的、近乎混沌的暗灰色，但在那灰色之中，又隱隱有五色光華流轉生滅，仿佛蘊含着毀滅與創造的所有可能。漩渦旋轉之間，無聲無息，卻自帶一股吞噬一切的可怕引力。
莫離癱倒在石床上，渾身如同被徹底碾碎重組，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只有丹田內那新生的混沌毒元，在自行運轉，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戰栗的力量感。
毒叟的手依舊按在莫離背上，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獨眼瞪得幾乎裂開，臉上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震撼和狂喜！
“成了……真的成了……五行合一，混沌毒元！完美毒鼎！哈哈哈哈！”他狀若癲狂地大笑起來，笑聲在洞窟中回蕩，“天不負莫離！天不負莫離啊！”
他猛地抽回手，激動地在莫離面前踱步，仿佛在欣賞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好！好！毒鼎已成，根基穩固！接下來，便是溫養壯大！待你鼎內毒元充盈至煉氣一層，便是老夫采擷之時！”
他眼中閃爍着極致貪婪和一種更深層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奪舍……嘿嘿……以這完美毒鼎爲基，老夫不僅能祛除舊疾，重登巔峰，更能擁有這萬毒不侵之體，甚至有望一窺那上古毒道至高境界！再活一世！哈哈哈哈！”
奪舍！
這兩個字像最終的喪鍾，狠狠撞在莫離近乎死寂的心湖上，激起一絲冰冷徹骨的漣漪。
原來……連“全屍”都是奢望。他不僅要莫離的毒元，還要莫離這具被煉成毒鼎的軀殼！要徹底抹去莫離存在的最後一點痕跡！
毒叟狂喜之下，似乎並未察覺莫離那一瞬間的異樣。他志得意滿地又探查了一遍莫離丹田內那混沌色的毒元，越看越是滿意。
“很好！每日勤加吐納，穩固境界！所需的毒藥，老夫會爲你備齊！”他吩咐了一句，心情極佳地轉身離去，甚至難得地對縮在角落的毒奴和顏悅色了一句，“看好他！”
洞窟內再次恢復寂靜。
莫離躺在石床上，丹田內混沌毒元自行運轉，帶來的不再是虛弱，而是一種深沉的、蟄伏的、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感。
但這力量，不屬於莫離。是爲他人做的嫁衣，是引來豺狼的肥肉。
毒奴小心翼翼地端來清水和食物，看着莫離身上漸漸平復下去的毒痕和七竅殘留的毒血，眼神裏的憐憫更深了。
莫離沒有動。只是睜着眼睛，望着洞頂那粗糙的石壁。
奪舍。
這兩個字反復在腦海中回蕩。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忍耐，所有的非人折磨……最終連成爲一具安靜死亡的屍體的資格都沒有。
一種冰冷的、死寂的憤怒，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漿，開始在那片麻木的廢墟之下，緩緩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