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再次陷入固定的循環。
毒叟送來的毒藥變得更加稀有、猛烈，旨在快速壯大莫離丹田內的混沌毒元。每一次服用、煉化，依然伴隨着巨大的痛苦，但莫離承受痛苦的能力似乎也隨着毒元的壯大而提升。
莫離依舊是那具麻木的、聽話的毒鼎。按時喝藥，瘋狂吐納，引導着那混沌色的毒元貪婪地吞噬一切毒性，不斷壯大。
毒叟來得更勤了，每次探查莫離丹田的進展，都會讓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眼神更加灼熱。他開始時不時地喃喃自語，說着一些關於“神魂”、“契合”、“秘法”的詞語，顯然在爲最後的奪舍做準備。
而莫離，在那種極致的、機械的服從之下，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對丹田內那混沌毒元的“觀察”和“理解”上。
莫離看它如何吞噬各種屬性的毒性，如何將它們轉化爲自身的一部分，那混沌的灰色如何包容、分解、融合萬物。莫離看它運轉的軌跡，那看似渾然一體的漩渦中，是否存在着極其細微的、屬於原本五種毒元的、不同的流轉節奏和特性差異。
某一天，在莫離又一次煉化完一種劇毒之後，丹田內的混沌毒元漩渦猛地一震，旋轉速度陡然加快，體積明顯壯大了一圈，散發出的氣息更加深沉恐怖！
煉氣入體凝實……
毒叟幾乎瞬間就感應到了，直接從外面沖了進來，狂喜地抓住莫離的手腕。
“好！好！快要一層了！想不到如此之快！”他激動得聲音發顫，“照此速度，最多再有十五年……不，十年！十年足矣！”
他看着莫離，像看着一顆即將成熟、任他采擷的絕世仙丹。
“好好好！每日按要求繼續練習！不得有絲毫懈怠！”他志得意滿地吩咐，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重獲新生的美好未來。
他大笑着離去，腳步聲充滿了輕快。
洞窟內，莫離緩緩抬起頭。目光第一次，主動地，看向了那個一直縮在角落的毒奴。
他似乎被莫離這突如其來的注視嚇到了，猛地低下頭，身體瑟縮了一下。
莫離依舊面無表情。但丹田內，那混沌色的毒元，微微加速了一絲旋轉。
又過了幾天。毒叟再次到來，手裏端着一碗全新的毒液。那毒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琉璃色彩，不斷變換，散發出一種扭曲光線、擾亂心神的奇異氣息。
“這是‘幻蛾毒’，能淬煉神識，壯大魂力，對你……對毒鼎穩固大有裨益！”他眼中閃着光，將藥碗遞給莫離。
莫離接過碗，依言喝下。
藥液入腹，並未直接融入混沌毒元，而是化作一股清涼卻扭曲的氣流，直沖頭頂眉心識海！
刹那間，眼前幻象叢生！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碎片沖擊着莫離的意識，耳中充斥着各種詭異的嘶鳴和囈語！神識仿佛要被撕成碎片！
莫離悶哼一聲，抱頭蜷縮起來，身體劇烈顫抖。
“意守識海！引毒元上行，煉化它！”毒叟急促地指導，似乎也有些緊張，這“幻蛾毒”顯然極其凶險，關乎神魂，不容有失。
莫離拼命集中那被沖擊得幾乎潰散的意識，艱難地引導着一絲混沌毒元，逆流而上，沖入識海。
混沌毒元與那幻蛾毒氣接觸的瞬間，仿佛冷水滴入熱油，識海中爆發出更加激烈的沖突！痛苦從肉體層面直接深入到了靈魂！
但也就在這極致的、靈魂層面的痛苦和混亂中，在那混沌毒元與幻蛾毒彼此吞噬、煉化的過程中，莫離那一直被各種痛苦和麻木壓抑的、屬於“莫離”的意識，仿佛被狠狠地淬煉了一下！
一些被遺忘的、深埋的碎片，猛地閃過！
娘沉默煮粥的背影……爹咳出的黑血……小弟空蕩的眼窩……官差喜慶的鑼鼓……野狗赤紅的眼睛……豬槽的酸餿……地牢的絕望……還有……還有瓦罐裏……那冰冷沉默的……
莫離的身體猛地一震！
丹田內，那混沌色的毒元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驟然間自行加速運轉，變得更加狂暴！
而這一次，在那看似渾然一體的混沌灰色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屬於莫離自身最初那點無色的、微弱的本源之氣，仿佛從亙古沉睡中，被這靈魂層面的沖擊和劇烈的痛苦，驚醒了一絲。
它微弱得幾乎不存在，卻頑固地、艱難地，在那片混沌毀滅的灰色中，亮起了一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
白點。
莫離猛地一震，蜷縮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那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和混亂中，閃過的一絲微弱“自莫離”，如同黑夜裏刹那劃過的流星，短暫卻刺目。丹田內，混沌毒元似乎被這細微的悸動驚擾，驟然加速旋轉，狂暴的能量在經脈中奔涌，將那股直沖識海的“幻蛾毒”強行鎮壓、吞噬、煉化。
痛苦如潮水般退去，識海恢復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幹淨”，仿佛被那混沌毒元徹底洗滌了一遍。那點剛剛蘇醒的、微不足道的“白點”，也再次沉入無盡的灰色混沌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
但莫離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那麻木的冰殼之下，最深處，有了一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冰冷的種子。
毒叟緊盯着莫離，直到莫離呼吸平穩，身上紊亂的氣息被混沌毒元徹底壓下，他才長長鬆了口氣，獨眼裏閃過一絲後怕，隨即又被狂喜取代。
“好！好！連幻蛾毒都能煉化！神魂無恙，靈台清明！這毒鼎……果真完美！”他激動地搓着手，“如此一來，奪舍之時，神魂契合將再無滯礙！天助莫離也！真是天助莫離也！”
他再次仔細探查了莫離的丹田，感受到那又壯大了一絲、更加凝練的混沌毒元，滿意至極。
“很好！根基越發穩固！照此下去，大道可期！哈哈！”他大笑着，心情極佳地離去，甚至哼起了不成調的詭異小曲。
洞窟內，莫離緩緩坐直身體。臉上依舊是那片死水般的麻木。但這一次，那麻木之下，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識，都像最精細的蛛網，無聲無息地張開，捕捉着外界的一切，也向內審視着自身。
莫離看似在例行公事地運轉混沌毒元，消化着幻蛾毒的殘餘藥力。但全部的心神，都聚焦在那片灰色的、旋轉的、擁有可怕力量的毒元之海深處。
莫離在尋找。
尋找那一點微弱的、幾乎不存在的“白”。
尋找那屬於“莫離”的、最初的本源。
這個過程比大海撈針更難。混沌毒元的力量太強大了，它吞噬一切，同化一切，那點微末的“白”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會徹底湮滅。
但莫離沒有放棄。一遍，又一遍。意念像最纖細的探針，在那片毀滅性的能量海洋中，艱難地搜尋着。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
時間在枯燥的搜尋、服毒、煉化中緩慢流逝。修爲的增長變得極其緩慢，如同龜爬。煉氣一層仿佛隔着天塹。毒叟送來的毒藥越來越凶猛，但絕大部分的藥力，都被那混沌毒元自行吞噬吸收，轉化爲它自身壯大的一部分，只有極微小的部分，似乎被那點深藏的“白”悄然截留，滋養着自身。
毒叟對此似乎並未起疑。在他看來，煉氣期進階本就艱難，尤其是這種前無古人的混沌毒元，速度放緩是理所當然。他反而更加滿意於毒元的“凝練”和“穩固”。
而那個叫毒奴的小童，在這漫長的歲月裏，也悄然發生了變化。他長高了許多，雖然依舊瘦弱，面容褪去了不少稚氣，眼神中的畏縮依舊，但偶爾看向莫離時，那麻木的憐憫深處，似乎也多了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疑惑。他或許不明白，爲什麼這個“藥鼎”的氣息越來越可怕，但修爲的提升卻如此緩慢。
莫離依舊沒有與他有任何交流。但莫離們之間，那種無聲的、囚徒般的默契，似乎更深了。他送來的清水，偶爾會多一點點。
又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年，也許兩年。在某一次服下一種性極陰寒的“九幽冰髓毒”後，那混沌毒元在煉化其寒毒時，運轉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滯澀。
就在那滯澀產生的刹那！
莫離的意念，如同等待了千萬年的獵人，精準地捕捉到了！
在混沌毒元漩渦的最核心，那一片近乎絕對沉寂的灰色中央，一點比塵埃還要細微的、純白的光點，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它存在！它真的存在！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戰栗席卷了莫離的全身，但莫離強行壓制住了所有的情緒波動，臉上依舊是死水無波。
找到了。
雖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就是莫離，莫離不是毒鼎，不是容器，莫離是……那個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抱着瓦罐的……
從這一天起，莫離的“修煉”有了全新的、不能被毒叟察覺的目標。
莫離依舊瘋狂吸收他送來的各種劇毒，依舊賣力運轉混沌毒元煉化它們，讓其不斷壯大。但在那宏大而恐怖的煉化過程之下，莫離分出了一絲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意念，如同最狡猾的寄生蟲，附着在那點微弱的“白”之上。
莫離開始嚐試，在混沌毒元吞噬煉化新毒性的能量洪流中，極其隱秘地、一絲絲地、竊取那本應完全歸於毒元的能量精華，繞過它的主循環，注入那點“白”中。
這個過程凶險萬分。混沌毒元擁有可怕的自主性，任何異常的能量流向都可能引發它的自發反擊和吞噬。莫離必須在它全力煉化新毒、無暇他顧的短暫瞬間進行操作，竊取的能量也必須微乎其微，如同從奔騰的大江中偷取一滴水。
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那點“白”的增長幾乎無法感知。往往辛苦竊取數日的能量，還不如混沌毒元自行運轉一個時辰增長的萬分之一。
但莫離樂此不疲。每一次成功的竊取，那點“白”微弱卻堅定的壯大，帶來的是一種遠比力量提升更深刻的滿足——那是“莫離”的壯大，是對毒叟，對這一切的，無聲的盜竊和反抗。
毒叟依舊定期前來探查。他對混沌毒元那緩慢卻穩定的壯大表示滿意，對莫離“快要達到煉氣一層”的修爲進度似乎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準備各種奪舍所需的罕見材料上，經常離開洞窟，一去就是數月。
洞窟裏，經常只剩下莫離和毒奴。
漫長的、寂靜的、只有毒物嘶鳴和氣流運轉聲的歲月裏，莫離和毒奴之間，那種詭異的共生關系愈發明顯。他依舊怕莫離，但也會在莫離長時間閉關吐納後，默默將清水和食物放在莫離身邊。有時，他會對着那些瓶罐發呆，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莫離，在日復一日的竊取和修煉中，對混沌毒元的理解加深了。莫離漸漸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混沌灰色之下，原本五行毒元的殘留特性並未完全消失，只是被強行融合鎮壓。金毒的鋒銳，木毒的生機，水毒的綿柔，火毒的暴烈，土毒的厚重，它們依舊在混沌的表象下，按照某種玄奧的規律流轉、生克。
這種理解，讓莫離竊取能量的手法更加精妙，也更加隱蔽。
十年。
整整十年過去。
莫離的丹田內，那混沌毒元已經壯大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灰蒙蒙的氣旋緩緩轉動，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威壓，按照毒修的標準，早已遠超普通的煉氣一層，甚至可能接近了煉氣一層後期！但它表現出來的外在氣息，卻始終巧妙地維持在凝練巔峰，距離一層似乎總是差那臨門一腳。
而那顆深藏在核心的“白點”，經過莫離十年如一日、鍥而不舍的竊取和滋養，雖然依舊渺小，卻已經從一顆塵埃，壯大到了米粒大小。它散發着微弱卻純淨的光芒，頑強地在混沌灰色的包圍中，開辟出一片微不足道的、屬於“莫離”的淨土。
它太弱小了，與龐大的混沌毒元相比，如同螢火與皓月。但它真實存在着。
這一天，毒叟再次風塵仆仆地歸來。他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卻又興奮異常。他手中捧着一個寒玉盒，盒蓋未開，一股極其特殊的、能引動神魂共鳴的奇異藥香已經彌漫開來。
“找到了！終於讓老夫找到了這‘定魂蘭’！”他激動得聲音發顫，“有此物鎮守神魂，奪舍成功率至少增加三成！哈哈哈哈哈！”
他看向莫離，眼神灼熱得幾乎要將莫離融化。
“毒鼎！你的造化到了！好好溫養，待老夫準備妥當，便是你莫離……合一之時！”
他大笑着，開始迫不及待地在洞窟內布置起來，刻畫各種詭異的符文，擺放種種散發着陰冷魂力的材料。
莫離知道，最後的時刻，終於要來了。
莫離盤坐在石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忙碌。丹田內，混沌毒元緩緩旋轉，核心處，那粒“白點”微弱卻堅定地閃爍着。
十年竊取，十年隱忍。
這具身體，這片毒元，這場造化……
究竟爲誰而備？
還未可知。
毒叟的狂喜在陰冷的洞窟裏發酵，他像一只忙碌的毒蜘蛛，圍繞着即將產卵的中心，瘋狂地編織着最後的羅網。寒玉盒中的“定魂蘭”被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株蘭花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幽藍色，花瓣無風自動，散發出清涼而穩固的能量波動，只是聞上一絲，就讓莫離神魂深處那點“白”微微悸動，仿佛遇到了天敵，又像是……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