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解元，崔大人再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你是什麼身份？居然敢對崔大人動手？如今不但不知悔改，還公然在此處開設書院，真是不知所謂。”
崔正道和謝進身後還跟着許多人，大多都是吳縣乃至姑蘇府的一些富商以及士紳，都是提的上名號的人物。
他們跟着來，一方面是爲了看熱鬧，另外一方面則是爲了跟緊縣令崔正道和知府林廷玉的步伐。
商人最重利，在這吳縣乃至姑蘇府誰能給他們帶來最大的利潤，自然是吳縣縣令崔正道和姑蘇府知府林廷玉。
至於這些士紳，本身就是和林廷玉在一條船上搞走私的，他們得知知府林廷玉要搞唐文昭，自然要站出來搖旗呐喊。
當然，來的這些士紳有一定的身份，但也有限，真正有身份厲害的大人物，自然不會做這等搖旗呐喊的勾當。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日上趕着巴結謝進的商人李乾。
李乾作爲商人，明白一個道理，做人最忌諱的便是首鼠兩端，既然選擇站隊謝舉人和縣令大人這邊了，那就要貫徹到底，否則之前做的那些就都白費了。
更何況在李乾看來，唐文昭不過是個被朝廷褫奪了功名，永久取消科舉資格的小人物罷了，在李乾看來，唐文昭是沒有任何未來可言的，雖說在文壇有些地位，但也僅限於文壇了。
文壇又影響不到他的生意，對李乾而言，縣令崔正道和知府林廷玉才是他的衣食父母，甚至連謝進這個舉人，未來都有可能成爲他的靠山。
所以今日，他李乾勢必要沖鋒陷陣，和謝進崔正道等人沆瀣一氣。
“就是，你唐文昭有什麼資格開設書院？這不是誤人子弟嗎？難道教你的學生如何在考場上舞弊？”
李乾身旁，另一個商人滿臉冷笑道。
不得不說，此人語言攻擊相當犀利，專往唐文昭的痛處捅，這要是換了旁人，恐怕瞬間就上頭了。
崔正道等人要的便是唐文昭上頭，一旦上頭就會失去判斷，失去判斷就難免會做一些出格的事。
如此一來，他們才能給知府大人找到足夠的理由辦了唐文昭。
倘若以毆打崔正道這個理由辦唐文昭，硬要辦倒也不是不行，但理由始終不是那般充足。
可惜，唐文昭不是他人，眼前這些人根本不清楚，當年的科舉舞弊案不過是果，是自己和那些朝中大臣相鬥失敗的果。
倘若當年皇帝還活着，自己科舉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皇帝死了，錦衣衛指揮使也死了，那麼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可以說從始至終，唐文昭的目光都沒盯着科舉舞弊案，更不用說用這個激怒他了。
“文昭沒有資格誰有資格？當年文昭十六歲便連中三元，後來那場科舉舞弊案，朝廷也早已爲文昭平反，你等現在提起，是何居心？”
唐文昭沒急，一旁的文懷遠反而急了，在他心中，唐文昭一直都是他的知己好友，雖說中間因爲置氣多年不曾聯系，但兩人之間的感情卻不曾變過，如今聽到他人這般侮辱唐文昭，自然是受不了。
可惜文懷遠嘴笨，人也實誠，也只能說出這些話來。
“平反？我看未必吧？倘若當年唐解元真的是冤枉的，朝廷爲何褫奪了他的功名，還終生禁考？”
崔正道滿臉不懷好意道。
“諸位這話恐怕不妥吧？當年的那場科舉舞弊案，早已查明，京城之中無論是順天府那裏，亦或是北鎮撫司那裏，都有關於這個案子的詳細卷宗，其中記錄着一切細節，這些本官都是看過的，老師就是被冤枉的，崔縣令這話，是質疑順天府，還是在質疑北鎮撫司？亦或是，質疑陛下？”
一道聲音從衆人背後響起，這道聲音中氣十足，李乾等人僅僅是聽到，便有些膽怯。
衆人聞聲望去，只見周鐸走了過來。
“學生周鐸，拜見老師。”
周鐸說着便跪在了唐文昭面前，作勢要磕頭，被唐文昭扶住了。
“哪用得着這麼大的禮，這麼多年了，你常寫信與爲師，爲師卻不曾給你回信，難的你有這份心。”
唐文昭看着眼前這個學生，不禁有些唏噓。
當年的周鐸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頭上卻已多見白發了，只是身上的那股氣勢，一如當年，不過眉宇之間卻多了幾分沉穩。
“周鐸！”
聽到這個名字，崔正道等人的心漏跳了兩拍。
縱觀整個大虞，叫周鐸的，又以唐文昭的學生自居的，恐怕只有那一位了。
那位可是號稱行走的大虞律，雖然只是七品的縣令，但多少達官貴人在和他鬥法的過程中被他拉下馬。
崔正道一聽是周鐸，臉都綠了，他沒想到今日周鐸這個活閻王會來這裏，畢竟在崔正道了解中，周鐸和他的老師唐文昭已經十多年未曾見過了。
“老師怕連累學生，學生都明白的，老師如此良苦用心，學生銘感五內。”
周鐸說着不顧唐文昭扶着的手，直接沖着唐文昭磕了三個頭。
唐文昭眼看着攔不住，也就受了周鐸這三個頭。
待周鐸站起來後，唐文昭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些年你的事爲師也多有耳聞，爲師不是說過嗎？不要提及爲師的名諱，否則這仕途恐怕會很坎坷。”
唐文昭嘆了口氣道。
“老師，學生所求不過是一個問心無愧罷了，倘若學生連老師的名諱都不敢提，又有什麼勇氣爲民請命呢。”
周鐸恭敬道。
說完這話，周鐸轉身看向了崔正道等人。
“崔縣令，你還沒回答在下的話呢。”
周鐸此話一出，崔正道身後的李乾等人忍不住往後縮了縮，他們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做過違法亂紀的事，否則生意很難起的這麼快，他們最怕的便是周鐸這種人。
“你們怕什麼？他周鐸不過是淳安縣的縣令，要管也是管他們淳安縣的事務，還管不到你們頭上來。”
崔正道看着幾人的模樣，恨鐵不成鋼道。
聽到這話，李乾等人頓時反應了過來。
對啊，他周鐸不過是徽州府淳安縣的縣令，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管不到他們頭上，畢竟他們的生意可沒做到淳安縣去。
“周大人，方才本官所言，也不過是猜測罷了，一時口誤，一時口誤。”
崔正道小聰明還是有的，他很清楚，不能在這個問題上和周鐸糾纏，否則以周鐸的本事，說不定要把自己帶到哪個溝裏去。
“猜測？口誤？老師如今雖然沒了功名，但在整個大虞文壇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朝中除了本官之外，還有不少老師的學生，你是無端猜測，還是刻意詆毀？作爲一個縣令，什麼時候辦案子不需要講證據，而是靠猜測了？今日你要不給個說法，本官斷然不會就此作罷！”
周鐸卻不準備就此放過崔正道，繼續逼問道。
崔正道一聽這話，冷汗都下來了。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居然被這周鐸抓住了把柄，如今可謂是騎虎難下。
當年唐文昭開過書院，這一點崔正道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有不少學生，至於這些學生都有誰，除了周鐸這個人之外，他是一概不知，實際上不只是他，很多朝中大佬想要打聽，都一無所獲。
說起來這件事還要歸功於仁和公主，或者說先帝，先帝死之前，特意交代過仁和公主和錦衣衛，一定要護佑唐文昭的安全。
所以當年書院的那批學生的信息，被姑蘇府的錦衣衛全部抹除了。
實際上當年唐文昭剛開書院的時候，沒什麼人在意，都以爲他是不得意以此打發時間罷了。
彼時姑蘇府的知府還不是林廷玉。
後來之所以引起他人的注意，還是因爲周鐸，這位自稱唐文昭學生的鐵骨錚錚的清官。
這才讓很多人後知後覺的發現唐文昭當年教的那一批學生可能不得了，想要再調查，卻已經什麼都查不出來了。
這些人是否存在，原本很多人還都是猜測，現在崔正道聽到周鐸這麼說，渾身冷汗，這話若是別人說的也就罷了，真假還有待考證，但出自周鐸之口，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一想到自己無意之間惹上了朝中許多大佬，崔正道就感覺前途渺茫。
“周大人，不是這樣的，本官......本官.......”
一時之間，崔正道不知道該如何爲自己開脫了。
崔正道身後的李乾，甚至謝進，此時比崔正道還不如，崔正道再怎麼說也是個縣令，朝廷命官，他們要麼是商人，要麼是舉人，特別是謝進，這還沒進會試呢，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官員，心中那叫一個難受。
幾人臉色那叫一個難看，如同吃了蒼蠅一般，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
“周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本官記得不錯的話，周大人似乎是徽州府淳安縣的縣令，現在跑到我姑蘇府吳縣的地界來耍威風，耍不着吧？”
此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崔正道看到來人，眼睛頓時亮了，一路小碎步跑過去。
“知府大人，您可算是來了，這個周鐸在這裏無端生事，還請大人爲下官做主。”
崔正道滿臉恭維道。
林廷玉聽到這話，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崔正道，對於這個吳縣縣令，他是怎麼都瞧不上眼，說話做事沒一樣合他心意的，在吳縣的地界，居然被周鐸這麼一個淳安縣縣令嚇成這般模樣，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這位想必就是姑蘇府的知府大人林大人吧？”
周鐸說道。
“沒錯，正是本官，周大人，你今日倘若是來見唐解元的，本官歡迎，但要是來我姑蘇府耍威風，怕是找錯地方了。”
林廷玉看着周鐸，冷哼一聲道。
聽到這話，周鐸明白，方才自己的那些話能唬住那崔正道，卻是唬不住眼前的林廷玉的，這位姑蘇府的知府，正是當年舉報自己恩師科舉舞弊的兩人之一，因此周鐸見到林廷玉之後，連禮節都欠奉。
要知道平日裏周鐸可是一個十分注重禮節的人。
“就是，一個淳安縣的縣令，跑到我們吳縣來耍威風，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李乾身後的一個士紳冷笑道。
倘若李乾等人害怕周鐸的話，他們這些士紳卻是一點都不怕的，別說是周鐸了，就算是朝廷的欽差，巡察使來了他們姑蘇府，他們也從未當回事。
畢竟朝中可多的是他們的人，甚至內閣之中，都有不少官員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
這也是他們的底氣所在，在他們看來，別說是一個周鐸了，就算是再高幾級的官員，他們也不放在眼裏。
“就是，這姑蘇府的知府是林大人，吳縣的縣令是崔大人？您是哪位？跑我們這興師問罪來了？問得着嗎？”
有人帶了頭，其他士紳頓時來勁了，你一言我一語，開始擠兌起周鐸來。
不過周鐸早已心堅如鐵，區區言語別說動搖他了，連影響他的心情都做不到。
“倘若是你姑蘇府或者是吳縣的其他事物，本官自然無權過問，但事關本官的恩師，崔大人無端詆毀本官恩師，本官爲恩師討一個公道，這無論說到哪裏去，本官都管得。”
周鐸直視林廷玉，擲地有聲道。
崔正道看着周鐸那剛正不阿的模樣，聽着他這中氣十足的話，內心頓時七上八下的，求助似的看向了一旁的林廷玉。
林廷玉即便再不喜崔正道，此時也要站出來爲他說話，否則日後還有誰會爲他辦事。
“這件事本官已知曉，就算是要管，也是本官來管，這崔正道乃是本官治下的縣令，自然該由本官過問，周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方才林大人說周大人好大的官威，本官怎麼覺得這裏就數林大人官威最大，上來就以權壓人，這不對吧？”
此時又是一道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待衆人看去，只見一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來到唐文昭面前。
“學生張宗憲，拜見老師。”
張宗憲說着，也跪在了唐文昭面前，連磕三個頭。
聽到張宗憲三個字，林廷玉心中一驚，崔正道更是血都冷了。
周圍知道張宗憲的，頓時一片譁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