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軌跡在密林中蜿蜒深入,像一條被灼燒出的醜陋傷疤。空氣變得越來越粘稠,彌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着腐葉和某種金屬鏽蝕的腥甜氣味。鳥獸絕跡,萬籟俱寂,只有兩人踩在枯枝敗葉上的沙沙聲,以及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陳恪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穩,手中的銅錢劍低垂,劍身偶爾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流光。蘇棠緊跟其後,手槍緊握,槍口微微下壓,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兩側幽暗的林木,感覺每一片陰影後都仿佛潛藏着窺視的眼睛。
羅盤的嗡鳴聲持續不斷,指針死死釘向前方。
又前行了約莫一刻鍾,林木漸疏,前方隱約出現一片坍塌的石牆和飛檐的輪廓。枯萎的軌跡到這裏變得更加寬闊,仿佛那散發死亡氣息的東西曾在此稍作停留。
穿過一道坍塌大半的石砌拱門,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不大的林間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破敗不堪的小道觀。青瓦殘破,檐角塌陷,牆皮大面積剝落,露出裏面灰黑的磚石。觀門虛掩,門板上油漆斑駁,雕刻模糊不清。唯有門楣上一塊歪斜的匾額,還能勉強辨認出“清微”兩個古字。
道觀前的空地上,景象更是詭異。不僅草木盡枯,連地面都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白色,仿佛被某種力量抽幹了地氣。
陳恪在道觀門前十步遠處停下,目光銳利地掃過整個建築,最後落在虛掩的門縫上。羅盤的嗡鳴聲在這裏達到了頂峰,指針劇烈跳動,幾乎要掙脫玻璃罩的束縛。
“好重的煞氣……”他低聲自語,眉頭緊鎖,“這裏成了它的‘巢穴’之一?”
蘇棠也感到一種生理性的不適,胸口發悶,呼吸不暢。她強忍着惡心,低聲道:“要進去嗎?”
陳恪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從帆布挎包裏取出一只小巧的、刻滿符文的銅鈴,用紅繩系着,輕輕掛在道觀門前一株枯死的歪脖子樹上。銅鈴無聲無息。
然後,他後退幾步,從地上拾起一顆石子,屈指一彈。
石子精準地穿過虛掩的門縫,打在裏面的地板上,發出“噠”的一聲輕響。
幾乎就在石子落地的瞬間——
“誰?!”
一聲蒼老、沙啞,卻異常警惕的喝問從道觀深處傳來!
緊接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虛掩的觀門“吱呀”一聲被猛地從裏面拉開半扇。
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後的陰影裏。
那是一個老道士。或者說,看起來像道士。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藏藍色道袍,頭發灰白,用一根木簪胡亂挽着,臉上布滿皺紋和老人斑,身形幹瘦佝僂。但他的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此刻正驚疑不定地打量着門外的不速之客,目光在陳恪手中的銅錢劍和蘇棠的配槍上來回掃視,充滿了戒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陳恪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顯然也沒料到這荒山野嶺的破敗道觀裏居然還有人。他上前一步,微微頷首,行了一個簡單的道家禮節:“福生無量天尊。老人家,叨擾了。我們是警察,循線索追蹤至此。”
他亮了一下證件,但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老道士的臉。
老道士看到證件,眼中的警惕稍減,但慌亂之色似乎更明顯了。他幹咳了一聲,嗓音沙啞:“警察?追……追什麼線索?我這破觀裏啥也沒有……”
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往觀內瞟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陳恪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小動作。他沒有追問,反而換了個問題:“老人家如何稱呼?獨自在此清修?”
“貧道……姓餘,餘守清。”老道士含糊道,“守着祖師爺留下的這點基業,混口飯吃……你們到底有啥事?沒事就請回吧,這裏不接待外客。”他語氣帶着明顯的逐客意味,甚至想將門重新關上。
陳恪卻上前一步,抵住了門板。他的目光越過老道士的肩頭,投向道觀內部。裏面光線昏暗,隱約可見積滿灰塵的供桌和幾尊看不清面貌的神像塑像,空氣中彌漫着比外面更濃重的灰塵和黴味,但……似乎還夾雜着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檀香氣?
“餘道長,”陳恪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壓力,“您這道觀,最近可有什麼異常?或者……可有陌生人來過?”
餘老道的臉色微微一變,眼神閃爍:“沒、沒有!這荒山野嶺的,哪來什麼人!異常?啥異常也沒有!你們快走吧!”他有些急躁地想推上門。
就在這時——
“咳……咳咳……師父……是……是誰來了?”
一個極其虛弱、斷斷續續的年輕男子的聲音,從道觀深處,大概是偏殿的位置傳了出來。聲音裏帶着痛苦的喘息。
餘老道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猛地回頭呵斥:“閉嘴!沒你的事!躺好!”
但他這過激的反應,徹底暴露了。
陳恪眼神一厲,不再客氣,手上稍一用力,直接推開了觀門。餘老道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臉上寫滿了驚恐和絕望。
蘇棠也立刻持槍跟進,槍口警惕地指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道觀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破敗蕭條,蛛網遍布,地面坑窪不平。偏殿的門簾破舊,此刻正微微晃動着。
陳恪大步走向偏殿,一把掀開門簾。
昏暗的光線下,只見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躺着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他面色蠟黃,嘴唇幹裂,雙眼深陷,氣息微弱,正痛苦地蜷縮着身體,瑟瑟發抖。他身上蓋着一床打滿補丁的薄被,但露出的手腕和脖頸處的皮膚,竟然隱隱透出一種不祥的、與外面枯萎草木相似的灰敗色澤!
更讓蘇棠倒吸一口涼氣的是,在床邊的地上,赫然扔着一頂熟悉的——鴨舌帽!以及一件灰色的夾克!
陳恪的目光瞬間冰冷如刀,猛地射向踉蹌跟進來的餘老道。
“這就是你說的‘沒有陌生人’?!”他的聲音裏帶着壓抑的怒火。
餘老道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捶打着地面:“造孽啊!造孽啊!貧道……貧道也是沒辦法啊!他……他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兒……明心!他前幾日偷跑下山,回來就……就變成這副鬼樣子了!還帶了那些害人的東西回來藏……我…我不敢聲張啊……”
床上的年輕道士明心似乎被驚動,艱難地睜開眼,看到持槍的蘇棠和面色冰冷的陳恪,眼中閃過極大的恐懼,掙扎着想往後縮,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嘶鳴。
陳恪沒有理會痛哭流涕的老道士,他快步走到床邊,目光銳利地掃過明心道士身上那詭異的灰敗之氣,又看向地上的帽子和夾克。
他彎腰,用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捏起那件灰色夾克,輕輕一抖。
簌簌啦啦……
從夾克的內襯口袋裏,掉落出幾樣東西:一小包用油紙裹着的、散發着刺鼻腥臭的暗紅色粉末;幾片繪制着扭曲黑色符文的破碎紙片;還有一小截……幹枯發黑、仿佛被燒過的人指骨!
蘇棠的胃部一陣翻涌,強忍着才沒吐出來。
陳恪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看向地上癱軟的老道士,聲音冰寒:
“餘道長,你現在最好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你的好徒弟,下山去做了什麼‘好事’?”
“他帶回來的這些‘東西’,又是從哪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