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楠開着車,江風微涼。想到最近忙於照顧妹妹,好久沒聯系胡天,便撥通了胡天的電話。
“喂?小天,最近忙什麼呢?”
“哎呦喂,楠哥!”胡天的聲音瞬間拔高,透着興奮,“您老人家終於想起我來了!我剛從帝都凱旋!就上回跟你提那搞影視公司的哥們,這幾天都跟他混呢,順道見了幾個小明星,嘖嘖,那叫一個盤靚條順!”
“色字頭上一把刀,你早晚栽女人手裏。”蔣楠笑罵。
“切,你這是嫉妒我女人緣好!”胡天得意洋洋,“對了,哥們兒這次還真帶回來一位小明星,跟我回南市玩幾天。我們正琢磨晚上去你那幻影耍耍,你今晚有空沒?”
“有空。我一會兒就去幻影。你們到了直接去我辦公室。在你女朋友面前,哥給你把面子撐足了。”蔣楠特意強調了“女朋友”三個字。
“咳…人家還沒答應我呢,目前就是…普通朋友!”胡天故作矜持。
“接着裝!晚上見。”蔣楠笑着掛了電話,方向盤一轉,直接開往幻影。
這段時間他心思全在妹妹身上,幻影都交給趙剛打理。趙剛說起來和他還有點遠親關系,是蔣楠爺爺一個表侄的兒子。早年趙剛家境貧寒,蔣爺爺沒少幫襯,尤其是趙剛父親那次大手術,蔣爺爺更是掏錢救急,這份恩情趙剛一直銘記在心。後來趙剛特種兵退役,蔣楠正好籌備幻影,缺個可靠的人坐鎮,趙剛便來了。他比蔣楠大幾歲,蔣楠私下都讓他喊“小楠”,兩人算是一起長大的情分。
幻影門口,退役警犬貝勒正威風凜凜地趴着。這是開店之初蔣楠立下的規矩:絕不碰黃賭毒!趙剛便通過戰友關系,領養了這條因傷退役的功勳警犬,專門負責在門口“嗅查”,確保違禁品進不了門。
蔣楠到得早,才六點,離營業還有一個小時。趙剛正牽着貝勒在門口透氣。
“趙哥,遛貝勒呢?”蔣楠招呼道。
“小楠來了!”趙剛露出憨厚的笑容,“一一最近怎麼樣?好些了嗎?”
“好多了,沒事了。那天真多虧你,趙哥。”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跟我還客氣啥。”趙剛擺擺手。
“趙哥,你這天天守着也辛苦。給你放一周假,想去哪兒玩都行,費用我全包。”蔣楠提議。
趙剛眼神黯了黯:“我…沒啥特別想去的地兒。以前部隊,東北、新疆、雲南都待過,也算走南闖北了…就是…”他聲音低了下去,顯然想起了犧牲的戰友。蔣楠知道他的心結,立刻岔開話題:“行,那先不想。我陪貝勒玩會兒,趙哥你去店裏看看?”
“好嘞。”趙剛把牽引繩遞給蔣楠。
蔣楠牽着貝勒,溜達到了酒吧街東頭的小山體公園。一人一犬爬到山頂涼亭,剛坐下歇腳,胡天的電話就來了。
“小楠,我們到了!你在哪呢?”
“我跟貝勒在東邊公園,馬上回。你讓趙哥帶你們先去我辦公室。”
“得嘞!”
等蔣楠牽着貝勒回到幻影,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時,正撞見胡天膩歪地給一個妝容精致、頗具網紅氣質的女孩喂葡萄。女孩羞答答地笑着。
蔣楠輕咳一聲:“小天,這位就是大明星妹妹?不介紹介紹?”
胡天立馬來了精神,摟着女孩的腰,一臉自豪:“楠哥,隆重介紹一下!這位是著名影星謝欣渝小姐!代表作可多了,《步步驚情》看過吧?裏面那傾國傾城的三公主,就是我們家欣渝演的!”
“我說看着眼熟呢,久仰大名。”蔣楠客氣地伸出手,心裏卻毫無波瀾,他對娛樂圈向來不感冒,“我是蔣楠,小天鐵磁。”
“蔣哥好,叫我欣渝就行啦。”女孩伸出塗着精致指甲油的手,聲音甜膩得發嗲,帶着明顯的“夾子音”。
“蔣哥這顏值和氣質,不進娛樂圈太可惜啦!”謝欣渝眨巴着大眼睛。
“貴圈那是八面玲瓏的高人地盤,我這情商智商都不夠用,還是在南城做點小買賣踏實。”蔣楠笑着自嘲。
“蔣哥太謙虛啦,真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蔣楠聽着這聲音,胃裏一陣翻騰,面上卻維持着微笑:“我可比不上小天,年輕有爲,前途無量。”
兩人又膩歪了幾句,胡天插話:“對了小楠,欣渝馬上要主演一部青春大劇,到時候上映了,你可得帶頭捧場啊!”
“沒問題!就怕到時候太火爆,一票難求。你們先下去玩吧,今晚有不錯的樂隊,十點還有男模秀場,都算我的,我跟趙哥說一聲。”蔣楠巴不得他們趕緊走。
“夠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胡天摟着謝欣渝,興高采烈地下樓了。
今晚的幻影氣氛熱烈,樂隊表演將場子炒得火熱。蔣楠正準備下樓看看,手機突然急促地震動起來,是趙剛打來的,背景音異常嘈雜混亂。
“小楠!快!治安大隊聯合刑警隊突擊檢查!陣仗很大!已經堵住所有出口了!”趙剛的聲音壓得很低,透着緊張。
蔣楠心裏“咯噔”一下,雖然幻影從不碰紅線,但這麼大陣仗的聯合行動也少見。他立刻起身下樓。
大廳裏燈光大亮,音樂早已停止。客人們被要求待在原位,氣氛緊張壓抑。穿着不同制服的警察正在分區域仔細檢查,翻看包、查驗身份證。
蔣楠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顧希。他穿着刑警隊的執勤服,神情冷峻嚴肅,正對卡座區進行重點盤查。顧希也看到了從樓上下來的蔣楠,四目相對的瞬間,顧希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驚愕,隨即迅速被職業的冰冷覆蓋。
蔣楠心頭一沉,快步走過去,盡量保持鎮定:“顧警官,這是…”
顧希抬手制止了他,公事公辦的口吻:“蔣先生,請配合我們工作。所有人員暫時不得隨意走動。” 他甚至沒有叫“蔣楠”,而是疏離的“蔣先生”。
就在這時,一陣騷動從胡天和謝欣渝所在的卡座傳來。一個刑警隊員從謝欣渝那個限量版手袋的夾層裏,翻出一個小小的、裝着白色粉末的透明塑封袋!
“發現可疑物品!”隊員大聲報告。
謝欣渝瞬間花容失色,尖叫道:“那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有人陷害我!” 她慌亂地想搶回來,卻被警察牢牢按住。
顧希眼神銳利如刀,快步走過去,接過塑封袋,仔細看了看,又冷冷地掃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胡天和驚慌失措的謝欣渝。他拿出一個證物袋將東西封存,然後目光轉向蔣楠,那眼神充滿了審視、失望,還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
“蔣先生,”顧希的聲音冰冷刺骨,“這位女士是你朋友帶來的?”
“是胡天的朋友,今晚第一次見。”蔣楠沉聲回答,心中警鈴大作。
顧希的目光在蔣楠和謝欣渝之間掃視,又看了看這間裝修奢華的夜店,最後定格在蔣楠臉上,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帶着嘲諷的弧度:“蔣老板,真是深藏不露啊。麻煩你,還有這兩位,跟我們回局裏協助調查。”
“顧希!你聽我說,這事真跟我沒關系!”蔣楠急了,試圖解釋。
“請您配合調查!”顧希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帶着一種被愚弄後的強硬,“帶走!”
在衆目睽睽之下,蔣楠、胡天、謝欣渝被分別帶上警車。蔣楠看着顧希冷漠的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冤枉的憤怒。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讓顧希知道自己是幻影的老板,更沒想到會被以這種方式“請”進警局。
刑警隊詢問室裏,氣氛凝重。初步檢測,那包粉末被證實是違禁藥品。謝欣渝哭得梨花帶雨,一口咬定是有人栽贓,她完全不知情。胡天也懵了,賭咒發誓自己絕不知情,更不會帶這種東西來蔣楠的場子。
蔣楠作爲場所負責人,被單獨問話。他詳細說明了情況,強調了幻影的規矩和貝勒的作用,表示對謝欣渝藏毒一事毫不知情。
做完筆錄,蔣楠被允許暫時離開詢問室,在走廊等候。剛出來,就撞見了同樣結束初步工作的顧希。
走廊燈光慘白。顧希看着蔣楠,眼神復雜難辨,失望、憤怒、還有一種被親近之人蒙蔽的痛楚交織在一起。
“蔣老板,”顧希的聲音低沉壓抑,帶着濃濃的諷刺,“演得真好。商界新貴、捐資助學…原來都是表象?這才是你的真面目?一個夜店老板,和藏毒的小明星混在一起?”
蔣楠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被顧希這劈頭蓋臉的指責徹底點燃:“顧希!你他媽什麼意思?!什麼叫真面目?開夜店犯法嗎?幻影幹幹淨淨,從不沾那些髒東西!趙剛是特種兵退役,門口有退役警犬守着,這事整個酒吧街都知道!那個謝欣渝,我今晚第一次見,她是胡天帶來的!胡天是我發小,但他帶來的女人幹了什麼,我能未卜先知嗎?!”
“幹幹淨淨?”顧希冷笑一聲,步步緊逼,“那東西是在你的場子裏,從你朋友帶來的女人包裏搜出來的!人贓並獲!你告訴我這叫幹幹淨淨?蔣楠,你是不是覺得利用我的身份,覺得跟我走得近點,就能給你的‘幹淨’生意提前透露消息..”
“放屁!”蔣楠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旁邊的牆壁上,“顧希!你他媽少給我扣帽子!我蔣楠做事,用得着利用誰?我要真碰那玩意兒,會蠢到讓你知道?我利用你?你就是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沒官職二沒背景,你有什麼好讓我利用的? ”
蔣楠指着顧希,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我告訴你!幻影經得起查!我蔣楠也經得起查!今天這事,該誰的責任誰負!但你想把這屎盆子扣我頭上,門兒都沒有!”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充滿了被冤枉的屈辱和與朋友決裂的痛心。顧希被蔣楠激烈的反應和話語中的憤怒震了一下,看着蔣楠通紅的雙眼和砸在牆上微微顫抖的手,他眼底的冰冷和諷刺出現了一絲裂痕。理智告訴他,蔣楠的辯解並非全無道理,幻影的口碑他也略有耳聞,謝欣渝確實是生面孔。但職業的敏感和現場人贓並獲的事實,以及驟然發現對方隱藏身份的沖擊,讓他剛才的情緒有些失控。
兩人在慘白的燈光下對峙着,空氣仿佛凝固,信任的橋梁在瞬間崩塌,只剩下憤怒、失望和深深的隔閡。
顧希沒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蔣楠一眼,那眼神復雜得難以解讀,最終他轉身,推開了審問室厚重的門,身影消失在門後。
走廊裏只剩下慘白的燈光和令人窒息的寂靜。蔣楠靠在冰冷的聯椅上,胸口堵得發慌。巨大的荒謬感和被背叛的刺痛感交織在一起。上午還在他家裏,系着圍裙,溫和地笑着爲他和妹妹做飯的朋友;晚上,就在這警局的走廊裏,用那樣冰冷、懷疑、甚至帶着被欺騙憤怒的眼神審判他。他從未刻意向顧希隱瞞自己是幻影老板的事實,只是覺得沒必要特意提及,畢竟他對外行事低調。可顧希那眼神,仿佛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是僞裝,仿佛他蔣楠是個處心積慮接近他、利用他身份的卑鄙小人。這種誤解,比任何指責都更傷人。
他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撥通了胡天父親的電話。電話接通,他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電話那頭的胡父顯然吃了一驚,連聲保證立刻聯系處理,並親自趕來。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胡天和謝欣渝分別被帶去做毒檢。結果很快出來:胡天陰性,謝欣渝陽性。鐵證如山。面對冰冷的檢測報告,謝欣渝最後一絲狡辯的力氣也被抽幹,她癱坐在椅子上,交代了自己長達一年的吸毒史。她承認與胡天認識僅一周,交往期間一直偷偷吸毒,胡天對此毫不知情。今天也是她自己將毒品藏在包內夾層帶進了幻影。唯一慶幸的是,當時蔣楠牽着貝勒去遛彎,錯過了門口例行的嗅查,否則她根本進不了門。
真相大白。所有筆錄完成,確認此事與蔣楠及幻影無關,他和胡天籤字後即可離開。
走出詢問區,長長的走廊盡頭,顧希的身影再次出現。他站在那裏,似乎也在等他們。走廊的燈光打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幾個小時前,兩人之間那些在廚房裏的煙火氣、電話中的調侃、甚至演唱會照片引發的烏龍,此刻都被這冰冷的現實和顧希曾投來的懷疑目光碾得粉碎,只剩下沉重的失望和難以彌合的裂痕。
蔣楠的目光掠過顧希,沒有任何停留,仿佛他只是走廊裏一件冰冷的擺設。他腳步未停,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徑直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背影決絕而冰冷。
看着蔣楠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顧希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懊悔、自責、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瞬間席卷了他。他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職業的敏感性和現場人贓並獲的沖擊,讓他瞬間失去了判斷力,將對謝欣渝的憤怒和對“藏污納垢”場所的天然警惕,全數傾瀉到了蔣楠身上。那些傷人的話,那些冰冷的質疑,此刻像回旋鏢一樣扎在他自己心上。
“蔣楠!”顧希脫口而出,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沙啞,快步追了上去。
蔣楠的腳步在警局大門前頓住,但他沒有回頭。冰冷的夜風從門外灌進來,吹動了他的衣角。
顧希追到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停下,看着蔣楠挺直卻透着疏離的背影,喉頭滾動了一下:“蔣楠…剛才…對不起。”
蔣楠依舊背對着他,沉默得像一座冰山。
顧希艱難地繼續道:“是我太武斷了。現場的情況…加上謝欣渝的身份…還有…我沒想到你是幻影的老板…各種因素沖昏了頭,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我向你道歉。” 他試圖解釋自己的沖動,但每一個字說出來都顯得蒼白無力。
蔣楠終於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冰冷刺骨的失望。他看着顧希,眼神平靜得可怕,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顧警官,”蔣楠開口,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卻比任何怒吼都更讓顧希心寒,“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是,不必了。”
“蔣楠…”顧希想上前一步,卻被蔣楠抬手制止了。
“我們認識時間不長,”蔣楠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字字清晰,帶着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我自問,對你從未有過半分虛假。幻影是我的產業,它幹淨不幹淨,經得起任何調查。我蔣楠做事,光明正大,不需要向誰刻意隱瞞什麼,更不屑於利用誰的身份當保護傘。今天的事,是謝欣渝咎由自取,我場子管理有疏忽,我認。但你,” 他直視着顧希的眼睛,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你作爲警察,在沒有確鑿證據指向我之前,僅憑臆測和我的身份,就給我定了罪,甚至懷疑我接近你的動機。這讓我覺得,我們或許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頓了頓,那深沉的失望幾乎化爲實質:“朋友,我們看來是不適合繼續做下去了。你依法辦事,我合法經營,互不打擾最好。”
說完,蔣楠不再看顧希瞬間變得蒼白的臉和眼中翻涌的痛楚,毫不猶豫地轉身,推開了警局厚重的玻璃門,大步走進了沉沉的夜色之中。夜風卷起他的衣角,背影很快消失在霓虹閃爍的街頭。
顧希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釘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蔣楠最後那番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得他體無完膚。那句“不是一路人”、“互不打擾”,徹底劃清了界限。他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夜風吹進來,帶着初秋的涼意,卻遠不及他心底那瞬間蔓延開來的、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失落。顧希沒再說話,轉身進了審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