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所在的山峰,終年籠罩着一層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連空氣都比別處沉重幾分。蘇默跟着周擎,穿過層層禁制,最終踏入一座漆黑大殿。殿內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長明燈搖曳着幽光,映照出上方端坐的一個模糊身影。
那人並未刻意散發威壓,但僅僅是被那目光掃過,蘇默便覺渾身一僵,仿佛連靈魂都被看了個通透。他連忙低頭,恭敬行禮:“外門弟子蘇默,拜見首座大人。”
上方傳來一個平淡無波的聲音,聽不出年紀,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蘇默,起身回話。”
蘇默依言站直,但仍垂着眼瞼,不敢直視。
“蝕靈蟲之患,你解決得不錯。”首座開門見山,“那誘捕器的構思,頗爲巧妙,非尋常弟子所能及。王長老對你贊譽有加,言你於陣法、靈植乃至雜學,皆有涉獵,且見解獨到。”
“弟子惶恐,只是平日喜歡胡亂翻書,偶有所得,當不得長老如此誇贊。”蘇默心髒狂跳,語氣愈發謹慎。
“胡亂翻書?”首座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能翻出連宗門典籍都未曾記載的古法韻味?你抵御趙焱烈焰沖擊時的那絲‘後土承天訣’意蘊,從何而來?”
來了!果然還是問到這個!蘇默頭皮發麻,硬着頭皮道:“回稟首座,弟子……弟子也不知,當時情急之下,只是本能運轉家傳的《磐石守心訣》,或許……或許是弟子修煉時有所謬誤,才顯得似是而非?”
“謬誤?”首座輕輕重復了一遍,大殿內的空氣似乎又凝滯了幾分,“那本座再問你,你父蘇大強,如今何在?是何修爲?”
“家父……只是一介凡人,在老家務農爲生。”蘇默咬牙堅持最初的設定。
“凡人?”首座似乎輕笑了一聲,“一個凡人,能教出你這般弟子?能讓你根基如此扎實,對靈氣理解遠超同儕?蘇默,你可知欺瞞宗門,是何等罪過?”
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降臨,蘇默只覺得雙肩一沉,膝蓋發軟,險些跪倒在地。他全力運轉靈力,才勉強站穩,額頭上已滲出細密汗珠。
“弟子……弟子所言句句屬實!”蘇默知道,此刻絕不能鬆口,否則前功盡棄,甚至可能牽連到他那個遠在老家的穿越者老爹,“家父雖無靈根,但一生勤勉,於農事、匠造乃至一些偏門雜學,確有獨到心得。弟子所學,皆是父親口傳心授,至於爲何能與古法暗合,弟子實在不知!或許……是家祖上曾出過修士,留有殘篇,亦未可知!”
他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將一切推給“祖上可能闊過”和“父親是個有本事的凡人”,雖然牽強,但一時也難辨真僞。
大殿內陷入沉默。只有長明燈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噼啪聲。
許久,首座的聲音再次響起,壓力稍稍減退:“罷了,既然你堅持如此說,本座姑且信之。”
蘇默剛鬆半口氣,卻聽首座話鋒一轉:“不過,你之才能,埋沒於外門,實屬可惜。本座欲調你入戒律堂,專司偵緝、破解一些非常規案件,你可願意?”
蘇默心中警鈴大作!入戒律堂?這看似是提拔,實則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監控!一旦進去,他這點秘密,還能藏得住多久?
“首座厚愛,弟子感激不盡!”蘇默連忙躬身,語氣充滿“惶恐”與“自知之明”,“只是弟子修爲低微,見識淺薄,性子又愚鈍怯懦,恐難當此大任,反而玷污了戒律堂威名!弟子……弟子只願在外門安心修行,種種靈草,讀讀雜書,爲宗門略盡綿力,便心滿意足了!”
他把自己貶低得一錢不值,極力表現出一種小富即安、毫無大志的慫包姿態。
上方又沒了聲音。蘇默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如同實質,在他身上來回掃視,似乎在判斷他這番話有幾分真心。
就在蘇默快要撐不住的時候,首座終於開口,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既然你志不在此,本座也不強求。下去吧。”
“多謝首座體諒!弟子告退!”蘇默如蒙大赦,行了個大禮,幾乎是倒退着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戒律堂的山峰,被外面的陽光一照,蘇默才發覺自己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與那位首座短暫的對話,比和趙焱打十場還累。
他知道,危機並未解除。戒律堂首座顯然對他起了疑心,這次的召見,既是試探,也是一種警告。以後的日子,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回到小院,蘇默立刻啓動所有預警禁制,然後癱坐在石凳上,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他內視丹田,那團真題氣旋依舊沉默旋轉。
“爹啊爹,您這劇本改得……差點把兒子給改沒了。”蘇默苦笑着自語。
然而,當他神識掃過氣旋時,卻意外發現,在經歷了這次高壓問詢後,氣旋深處,似乎又有一小片區域變得清晰了些。那裏沒有具體的知識符文,而更像是一種……心境感悟的碎片?
一種關於“藏鋒於拙”,“順其自然”,“以柔克剛”的模糊意蘊,緩緩流淌過他的心頭。
蘇默若有所悟。
或許,拒絕戒律堂的招攬,繼續扮演一個“胸無大志的種田弟子”,才是當下最正確的選擇。在擁有絕對的自保之力前,低調,才是最好的保護色。
他站起身,走到那片長勢喜人的靈田邊,看着在微風輕輕搖曳的月光苔和寧神花。
種田,不僅僅是爲了收獲。更是一種姿態,一種告訴所有人“我無害,我只想守着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姿態。
那就繼續種吧。
順便,得想辦法再多搞點靈石,把院子的防御等級,再往上提一提了。戒律堂首座那種級別的人物,可不是趙焱之流能比的。
他感覺,自己這片小小的“田”,即將迎來更猛烈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