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透過老城咖啡館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許沐晴坐在角落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她已經提前半小時到達，選了一個能同時看到入口和後門的座位。
手機震動，一條新消息："看窗外。"
許沐晴抬頭，街對面停着一輛黑色轎車，車窗漆黑，看不清裏面。後門打開，一個穿黑衣的年輕人向她招手。
她深吸一口氣，走出咖啡館。每靠近那輛車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黑衣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面無表情地爲她拉開車門。
車內光線昏暗，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坐在對面。當車門關閉，那人按下某個按鈕，車窗瞬間變成完全不透明的黑色，將內外完全隔絕。
"許沐晴，久仰大名。"一個溫潤如玉的男聲響起，與錄音中機械化的"夜梟"聲音截然不同，"我是秦昊。"
燈光亮起，許沐晴終於看清對面的人——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五官精致得近乎陰柔，黑發梳得一絲不苟，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含着笑意，卻讓人感覺不到溫度。他穿着考究的深藍色西裝，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奇特的戒指——貓頭鷹形狀的銀飾。
"你沒死。"許沐晴聲音幹澀。
秦昊輕笑："官方記錄總是不可靠的，不是嗎？就像你和遠川的'出生證明'。"他向前傾身，"我猜你已經看到了DNA報告？"
許沐晴的手指掐進掌心："你想說什麼？"
"只是來告訴你真相，免得你繼續被遠川欺騙。"秦昊按下座椅旁的屏幕，一段模糊的監控錄像開始播放。
畫面中，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林芮，穿着白大褂，懷裏抱着兩個嬰兒站在實驗室裏。她神情哀傷，低頭親吻每個嬰兒的額頭。一個男人走進畫面，許沐晴倒吸一口氣——那是年輕時的父親許明哲！
"這是28年前的錄像。"秦昊解說，"'鳳凰計劃'的核心實驗——將特殊改造的線粒體DNA植入胚胎，創造具有超強神經可塑性的人類。林芮是主要研究員，也是基因提供者。"
畫面切換，顯示兩個三四歲的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實驗室裏做各種測試。女孩的眉眼與許沐晴驚人地相似。
"你和遠川是同一批實驗體，基因上的兄妹。"秦昊的聲音像毒蛇般滑入耳中，"但十五年前，林芮和遠川的父親發現了計劃的黑暗面，試圖銷毀實驗數據並帶走孩子們。結果..."
爆炸的畫面閃過，然後是醫院記錄——林芮和丈夫"車禍身亡"，兩個孩子"下落不明"。
"遠川被摩根家收養，而你被許明哲偷偷帶走。"秦昊關閉屏幕，"但有趣的是，遠川似乎完全不記得你，不是嗎？"
許沐晴的頭腦嗡嗡作響。如果這是真的，那她對程遠川萌生的感情...一陣惡心涌上喉頭。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艱難地問。
秦昊的眼中閃過一絲狂熱："因爲你們都是我的作品。遠川背叛了我，現在該償還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裝置，"而你，我親愛的'白鴿'，該回家了。"
他按下按鈕，一陣高頻音波瞬間充滿車廂。許沐晴感到大腦像被電擊，眼前閃過無數碎片般的畫面——實驗室、測試、針頭、一個溫柔的女聲喊着"沐晴"...
然後，黑暗降臨。
當許沐晴再次恢復意識，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倉庫裏，手中握着一把槍。秦昊站在不遠處，面帶微笑。
"歡迎回來，白鴿。"他的聲音帶着勝利的喜悅，"現在，讓我們看看遠川有多在乎他的'小分析師'。"
許沐晴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轉身，舉槍對準了剛剛沖進倉庫的程遠川。她想尖叫，想扔掉武器，但手指牢牢扣在扳機上，像被無形的線操控着。
"沐晴！"程遠川停下腳步，面色慘白，"不要聽他的！"
"哦，她現在聽不見你。"秦昊悠閒地踱步，"她只聽我的。是不是，白鴿？"
許沐晴感到自己的頭點了點，而那個動作完全不是出於她的意志。內心驚恐萬分，外表卻冷靜如機器。
程遠川的目光從秦昊移到許沐晴臉上："沐晴，我知道你在裏面。還記得安全屋的月光嗎？記得你說過我們會一起找出真相嗎？"
許沐晴想回應，但嘴唇不受控制地緊閉。她的手指開始施加壓力，扳機緩緩後移...
"真感人。"秦昊鼓掌，"兄妹情深。哦，對了，她可能還不知道你們是兄妹吧？"
程遠川的表情凝固了："你胡說！"
"自己看DNA報告。"秦昊扔過一個文件夾，"林芮是你們共同的基因母親。許明哲把你交給摩根家撫養，而帶着'更成功的實驗體'——許沐晴逃走了。"
程遠川快速瀏覽文件，臉色越來越難看。許沐晴通過自己的餘光能看到他的手在顫抖。
"即使這是真的，"程遠川抬頭，聲音異常堅定，"也改變不了你是個瘋子的現實。秦昊，收手吧。十五年前的事故是你自己造成的！"
秦昊的臉扭曲了一瞬："是你父親炸毀了實驗室！他寧願毀掉畢生研究也不讓成果落入軍方手中！"
"因爲他知道你們想做什麼——制造活體武器！"程遠川向前一步，"沐晴和我從來不是你的'作品'，我們是人！"
許沐晴感到一陣劇烈頭痛，秦昊的聲音和程遠川的聲音在腦中交戰。某種深埋的記憶開始鬆動——她確實記得一個哥哥，記得實驗室的爆炸，記得被父親抱着在雨中奔跑...
"開槍。"秦昊突然命令。
許沐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扣動扳機，槍聲在倉庫中回蕩。千鈞一發之際，程遠川側身閃避，子彈擦過他的肩膀。
"沐晴，聽我說！"程遠川不顧傷口流血，直視她的眼睛，"我們的記憶都被篡改過，但有些東西是真實的。記得閣樓上那張照片嗎？你第一眼就認出了我母親的眼睛。"
許沐晴的意識深處掀起驚濤駭浪。是的，那張照片上的林芮，有着和她一模一樣的眼形和睫毛弧度...
"第二槍，瞄準心髒。"秦昊冷酷地下令。
許沐晴的手臂再次抬起，這次穩如磐石。她拼命與體內的指令對抗，額頭滲出冷汗。程遠川沒有躲閃，反而向前走來。
"我相信你，沐晴。"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比相信我自己更相信你。"
那一刻，許沐晴感到某種屏障在腦海中碎裂。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用盡全身力氣將槍口轉向秦昊！
變故發生得太快。秦昊臉色大變，迅速按下手中的裝置。更高頻的音波襲來，許沐晴頓時癱軟在地，痛苦蜷縮。程遠川趁機沖上前，卻被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攔住。
"下次見面就沒這麼簡單了，師弟。"秦昊冷笑着後退，"順便說，白鴿的催眠指令已經全部激活。48小時內，她會成爲真正的武器——對付你最致命的武器。"
說完，他和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倉庫側門。程遠川沒有追擊，而是立即跪在許沐晴身邊，將她扶起。
"沐晴！看着我！"
許沐晴的眼神渙散，呼吸急促："遠川...我看到了...小時候...我們是..."
"別說話。"程遠川撕下襯衫一角按住自己流血的肩膀，另一只手輕撫她的臉頰，"周維馬上到，我們會解決這個。"
許沐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不...他在我腦子裏...我控制不了..."她的瞳孔劇烈收縮又擴大，"快走...我會傷害你..."
程遠川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我不會丟下你。永遠不會。"
當周維趕到時，看到的是程遠川抱着昏迷的許沐晴，兩人渾身是血，像兩具破碎的玩偶。
安全屋的醫療室裏，許沐晴被固定在床上，各種監測儀器連接在她身上。周維剛剛完成初步檢查，表情凝重。
"情況比蘇雯當時嚴重得多。"他低聲對程遠川說，"秦昊開發了新一代催眠指令，直接作用於基底神經節。她隨時可能醒來，也隨時可能...變成另一個人。"
程遠川的肩膀傷口已經包扎，但血漬仍在滲出。他毫不在意，目光始終沒離開許沐晴蒼白的臉。
"有辦法逆轉嗎？"
周維猶豫了一下："理論上，如果有人能進入她的意識世界，找到指令的核心並解除它...但風險極高，兩人都可能被困在裏面。"
"怎麼做？"
"天盛的生物接口技術。"周維指向一台設備，"配合你的特殊神經結構，也許能建立連接。程遠川，這太危險了..."
程遠川已經站起身："準備設備。"
三小時後，一切就緒。許沐晴的腦電波顯示她處於異常活躍的REM睡眠狀態。程遠川躺在她旁邊的床上，太陽穴貼着電極片。
"記住，"周維最後叮囑，"你在裏面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找到指令核心——通常會表現爲某種具象化的物體，摧毀它。如果遇到危險，按下這個緊急脫離按鈕。"
程遠川點頭，最後看了一眼許沐晴："帶我見她。"
隨着設備啓動，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程遠川感到意識被拉扯着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然後——
他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裏。牆壁由無數書本堆砌而成，有些嶄新如初，有些破敗不堪。頭頂是沒有星辰的夜空，迷宮裏回蕩着孩子的哭聲。
"沐晴？"程遠川呼喚，聲音在迷宮中回蕩。
沒有回應。他開始沿着通道前進，不時查看那些書本。有些是他熟悉的——許沐晴辦公室的報告、天盛項目的文件；有些則陌生卻令人心痛——兒童畫冊、科學教科書，扉頁上都寫着"給沐晴，愛你的爸爸"。
轉過一個拐角，程遠川突然看到一個小女孩蹲在角落裏，約莫五六歲，穿着紅色連衣裙，正抱着一本燒焦的相冊哭泣。
"沐晴？"他輕聲走近。
小女孩抬頭，正是幼年的許沐晴，眼睛哭得通紅："你是誰？"
"我是...遠川。"他蹲下身，"你在找什麼？"
"我的記憶。"小女孩抽泣着指指相冊，"壞人燒掉了它們。他說我不是真的許沐晴，說我所有的記憶都是假的。"
程遠川心頭一緊："什麼壞人？"
"穿白衣服的叔叔。"小女孩指向迷宮深處，"他在那裏，正在燒更多的書。"
程遠川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遠處果然有煙霧升起。他輕輕拿過小女孩手中的相冊，小心翻開——僅存的幾頁顯示着兩個孩子在實驗室裏的照片，其中一個男孩明顯是年幼的他，而另一個女孩...
"這是你和我？"他聲音發顫。
小女孩點頭："你是我哥哥。但我們被分開了，因爲爸爸說這樣更安全。"
更多的記憶碎片涌入程遠川的意識。他確實記得一個小女孩，叫他"哥哥"，他們一起做測試，一起偷偷分享糖果...
"我要去找那個壞人。"程遠川站起身，"你想一起來嗎？"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伸出小手："你要保護我。"
"我保證。"程遠川握住那只小手，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責任感。
他們沿着煙霧的方向前進，迷宮的通道越來越窄，溫度越來越高。終於，他們來到一個圓形空地，中央站着一個穿白大褂的高瘦男子，正將一本本書扔進燃燒的鐵桶。男子轉身，露出秦昊的臉，但比現實中年輕許多。
"啊，遠川。"秦昊微笑，"來找你妹妹的記憶嗎？可惜已經燒得差不多了。"
程遠川將小女孩護在身後："停止這個，秦昊。她已經受夠了。"
"受夠？"秦昊大笑，"她甚至還沒開始發揮作用！白鴿計劃的核心就是通過虛假記憶創造完美武器。想想看，一個深信自己愛你的女人，突然發現自己被基因編程殺死你...多麼美妙的心理崩潰啊。"
程遠川感到身後的小女孩在發抖："別聽他的，沐晴。我們的記憶可能被篡改過，但有些東西是真實的——你對正義的堅持，你對真相的追求，這些都是他們無法僞造的。"
秦昊冷笑："感人但無用。"他打了個響指，迷宮突然開始變形，通道如活物般蠕動，將程遠川和小女孩分開。
"沐晴！"程遠川掙扎着想穿過正在閉合的牆壁，但爲時已晚。他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四周的書本迅速燃燒起來。
"遊戲結束，師弟。"秦昊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清醒時刻吧。"
熱浪撲面而來，程遠川知道這是意識世界的映射，但如果在這裏"死亡"，他的真實大腦也會認爲身體已死。他拼命翻找那些尚未燒毀的書頁，尋找任何線索...
突然，一張照片引起他的注意——年幼的他和許沐晴站在聖誕樹前，笑容燦爛。照片背面寫着："給孩子們，願你們永遠記住這個聖誕節。——媽媽"
記憶如洪水般涌來。那是爆炸前的最後一個聖誕節，林芮偷偷帶他們離開實驗室，去城裏看聖誕樹。那是他們唯一一次像普通孩子一樣歡笑...
"記憶...不是被燒毀的！"程遠川恍然大悟，"是被藏起來了！"
他不再試圖逃離火海，而是閉上眼睛，回想那個聖誕節的每一個細節——裝飾品的閃光、熱巧克力的味道、妹妹手心的溫度...
火焰突然熄滅，迷宮牆壁轟然倒塌。程遠川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草地上，不遠處有棵巨大的橡樹，樹下坐着長大後的許沐晴，正翻看那本燒焦的相冊。
"沐晴！"他跑過去。
許沐晴抬頭，眼中含淚："遠川...我都想起來了。實驗室、爆炸、我們被分開...還有爸爸爲了保護我們做的一切。"
程遠川在她身邊跪下："秦昊的催眠指令呢？"
許沐晴指向相冊中央——那裏嵌着一個小巧的銀色貓頭鷹徽章，正是秦昊戒指的圖案："在這裏。他一直是我噩夢裏的'夜梟'。"
程遠川毫不猶豫地抓起徽章，用力掰成兩半。一道強光閃過，整個意識世界開始崩塌...
醫療室裏，程遠川猛地睜開眼睛，大汗淋漓。旁邊的床上，許沐晴也同時驚醒，劇烈喘息。
周維沖過來："成功了？"
許沐晴虛弱但清晰地回答："成功了。"她轉向程遠川，眼中情緒復雜，"哥哥..."
程遠川握住她的手，千言萬語哽在喉頭。血緣的真相令人震驚，但此刻，他只想感謝命運讓他們重逢。
窗外，夜幕低垂，第一顆星星悄然出現。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但至少此刻，他們不再孤軍奮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