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晨的微光透過素雅的窗簾縫隙,切割着診所廚房裏彌漫的咖啡香氣。

吳迪靠在流理台邊,手裏捧着一杯冒着熱氣的黑咖,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死死鎖定在台面上那枚靜靜流淌着暗藍星沙的沙漏上。

旁邊攤開着一本硬殼筆記本,最新一頁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還畫着箭頭和問號。

標題赫然寫着:

【沙漏現象觀測與初步法則推斷】。

他的目光掃過關鍵條目:

林芷(焦慮)→ 夢境:《武林外傳》→ 現實增益:情感回應能力增強、與林芷關系確立(愛情)

秦澈(無助)→ 夢境:《亮劍·拂曉陣地》→ 現實增益:防御護盾激活、對特定琴聲(秦澈)產生強烈共鳴與安撫效果

張炎(憤怒)→ 未入夢 → 現象:遭遇其極端攻擊時,身體反應速度、力量出現顯著提升(疑似增益預熱?)

吳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下心頭的翻騰。

他盯着沙漏,仿佛要看穿那層神秘的玻璃壁,聲音低沉,帶着一絲自嘲的冷意:

“看明白了……”

他指尖敲了敲筆記本,“不是我‘治好’了他們……”

“是我……‘變成’了他們的情緒。”

他扯了扯嘴角,對着空氣,更像是對着自己發問:

“所以,我現在到底算個什麼?

掛牌的心理諮詢師?

還是……”

他頓了頓,吐出那個帶着濃濃遊戲感的詞,“……某種專門供人投射情緒、進行試煉的……NPC?”

筆尖在紙上重重劃下幾條線,連接起關鍵點:

1. 強烈情緒投射 → 觸發沙漏 → 生成對應主題夢境副本。

2. 夢境內完成核心情緒轉化

(如:林芷的“被理解”、秦澈的“無助堅守”)→ 現實獲得對應增益(情感、防御、身體等)。

3. 特定情緒 → 映射特定能力傾向

(焦慮:人際/情感;無助:防御/生存;憤怒:力量/攻擊?)

沙漏的星沙無聲流淌,仿佛在默認他的推斷。

午後的陽光帶着暖意。

吳迪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

“林芷,”

他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下午有空嗎?來診所一趟。

關於……你上次提到的,那個無法醒來的夢。”

林芷如約而至,推開門時,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那絲不同尋常的凝重與……專注。

吳迪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辦公桌後,而是站在窗邊,逆着光,身影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藏着漩渦。

“你……”

林芷剛開口。

“我不是個溫柔的人。”

吳迪打斷她,聲音低沉,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坦誠。

他向前一步,走出光暈,直視着林芷帶着些許疑惑的眼睛。

“我見過太多扭曲的夢境,自己也困在裏面掙扎。”

他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像在斟酌,“但……你讓我覺得……”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凝聚勇氣,最終,那句話清晰地落在寂靜的空氣裏:

“……不是所有的夢,都必須焦慮地醒來。”

林芷微微一怔,隨即,眼底深處那點疑惑化開,漾起溫柔而明亮的笑意。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走近,帶着淡淡的馨香。

她的手,帶着一絲試探的意味,輕輕搭上吳迪略顯僵硬的肩膀。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笑意,卻直指核心:

“所以……”

“吳醫生,你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

“是想告訴我……你終於願意讓我留下了嗎?”

窗外的風拂過,新換的窗簾輕輕晃動。

桌角的沙漏,那恒定的微光似乎在這一刻悄然淡去,仿佛不願打擾。

診所的門,在無人注意時,被風輕輕推動,緩緩掩上,將外界的喧囂隔絕。

光線漸暗,夜色如同溫柔的潮水,悄然漫過牆角。

沒有激烈的言語,沒有熾熱的擁抱。

只有兩人逐漸靠近的身影,和慢慢同步的、平穩而深長的呼吸。

這一刻,診所內不再是一個心理諮詢師和一個來訪者。

也不是兩個在各自夢境深淵裏掙扎的孤獨靈魂。

而是一種……

無聲的、深沉的共鳴。

翌日清晨,薄霧未散。

診所後巷深處,斷斷續續的鋼琴聲流淌出來,如同初醒的溪流,清澈中帶着一絲生澀的摸索感。

吳迪循聲而來,看到秦澈坐在巷口廢棄的石階上,那架便攜電鋼琴架在膝頭。

他閉着眼,手指在琴鍵上跳躍,彈奏着一首旋律極其簡單、卻安靜得像一泓深秋湖水的曲子。

吳迪沒有打擾,只是默默坐在離他不遠的另一級石階上,靜靜地聽着。

直到一曲終了,餘音在清晨的薄霧中嫋嫋消散。

“這首曲子,”

吳迪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寧靜,“是彈給我聽的嗎?”

秦澈的手指依舊虛按在琴鍵上,沒有回頭,聲音如同他的琴聲一樣平靜:

“每個人心裏……都藏着一架鋼琴。”

“只是……”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琴鍵,發出一聲細微的輕響,

“大多數人,早就把它……連同鑰匙一起,鎖進了最深最暗的角落。假裝遺忘。”

吳迪的目光銳利起來,他站起身,走到秦澈面前,擋住熹微的晨光,影子投在琴鍵上:

“但你的琴聲,不一樣。”

他語速加快,帶着探究,“張炎那天……那種幾乎要殺人的暴怒狀態,你的琴聲一起,他就停了!

像被按了開關!

這不僅僅是安撫!

這是……幹預!”

秦澈的動作終於停了。

他緩緩抬起頭,摘下那副總是遮住眼神的平光眼鏡。

(自從身份坦白後他就不戴墨鏡了)

晨光下,那雙澄澈的眼眸直視吳迪,裏面沒有了往日的悲憫,只剩下一種深沉的、仿佛淬煉過無盡黑暗的平靜。

“因爲,”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吳迪心上,

“我彈奏的每一個音符……”

“……都是從地獄的回響裏,一個音一個音,摳出來的。”

吳迪瞳孔驟縮!

秦澈的話如同閃電劈開迷霧!

鋼琴……琴聲……

這絕不僅僅是秦澈的個人天賦或情感表達!

這極有可能……是沙漏這套龐大而神秘的系統裏,一種獨立於夢境副本之外的、專門用於非語言情緒幹預與調節的特殊裝置!

是沙漏規則的一部分!

秦澈,這個自稱“不想看見”卻最終“看見”了他夢境的人,本身就是這套幹預裝置在現實中的一個……錨點?

秦澈沒有再多說,只是默默收起琴,重新戴上眼鏡,將那份深沉的平靜再次掩藏。留下吳迪站在原地,心中驚濤駭浪。

午後,陽光熾烈。

吳迪撥通了張炎的電話,言簡意賅:

“下午來診所後面倉庫。有事。”

“什麼事?”

張炎的聲音帶着慣有的警惕和一絲不耐煩。

“打一架。”

吳迪的聲音平靜無波。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三秒,隨即爆發出張炎標志性的、帶着濃濃譏誚和一絲興奮的嗤笑:

“哈!吳醫生,你確定腦子沒被門夾過?還是上次沒掐過癮?”

“確定。倉庫等你。”

廢棄倉庫裏彌漫着灰塵和鐵鏽的味道。

陽光從高窗的破洞斜射進來,形成幾道光柱,無數塵埃在其中飛舞。

張炎如約而至,依舊穿着那件黑皮夾克,眼神像打量獵物一樣掃過空曠的場地和站在中央的吳迪,嘴角咧開:

“行啊,吳醫生,玩真的?”

沒有廢話。

張炎眼神一厲,如同捕食的獵豹,腳下猛地蹬地,帶起一陣塵土!

一記毫無花哨、卻快如閃電、帶着狠辣破風聲的直拳,直搗吳迪面門!

吳迪瞳孔一縮!

身體卻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

在思維反應過來之前,頭部已然極其自然地、恰到好處地向左一偏!

呼!

拳風擦着耳畔掠過,刮得皮膚生疼!

張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被更濃的戰意取代!

鞭腿、勾拳、肘擊……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接踵而至!

每一擊都帶着街頭搏命的狠勁和多年打架淬煉出的刁鑽角度!

吳迪起初還有些生澀格擋,但很快,一種奇異的感覺掌控了他!

張炎的每一次發力前微小的肌肉繃緊,每一次攻擊路線在空氣中的預兆,甚至那狂暴攻擊下隱藏的、極其細微的節奏變化……都像早已刻印在他的神經反射裏!

閃避!

格擋!

偶爾反擊!

他的動作越來越流暢,越來越精準,仿佛不是在應對一個狂暴的敵人,而是在……**與自己的影子共舞!

嗡!

手腕處的沙漏紋路,在激烈的對抗中悄然亮起,不再是警報的紅色,而是一種滾燙的、躍動的暗金光芒!

一行微小的字跡在視野邊緣快速閃爍:

【激烈共振·臨界預熱中……】

砰!

砰!

噗通!

兩人毫無形象地滾倒在滿是灰塵的水泥地上,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浸透了衣服,臉上都帶着擦傷和淤青,卻都咧開嘴,暢快地大笑起來!

倉庫裏回蕩着粗重的喘息和笑聲。

張炎躺在地上,望着倉庫頂棚破洞外的天空,臉上的戾氣被一種罕見的、近乎疲憊的平靜取代。

他喘着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鑽進吳迪的耳朵:

“吳迪……”

“……要是老子十幾歲的時候,能碰上你這麼個……”

他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詞,最終放棄,“……能打又不怕死的家夥……”

“也許……老子就不會那麼……恨透這狗娘養的世界了。”

他掙扎着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倉庫門口,又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抬手隨意地揮了揮:

“拳頭不賴,夠真誠!”

“下次……”

他側過臉,嘴角勾起一個算不上友好、卻也沒了敵意的弧度,

“……夢裏見吧,吳醫生!”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診所裏只亮着一盞昏黃的台燈。

吳迪沒有開咖啡機,而是泡了一壺濃茶。

他坐在那張承載了無數故事的老舊沙發上,身體放鬆,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刀鋒,死死鎖在茶幾中央。

那裏,暗藍色的沙漏靜靜佇立。

沙漏上方,空氣開始無聲地扭曲、波動。

兩點極其凝練的光芒,如同從虛無中誕生的星辰,緩緩浮現、凝聚:

左側,是兩個猩紅如血、邊緣仿佛在燃燒的漢字——“憤怒”!

右側,則是一行不斷流淌、如同數據瀑布般的幽藍小字——“任務生成中……”

沙漏內部的暗藍星沙仿佛受到了召喚,流動的速度驟然加快!

無數暗金色的光點以前所未有的密度亮起、明滅!

最終,所有的光芒,所有的能量,都向着沙漏的核心瘋狂匯聚!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無法察覺、卻讓靈魂爲之震顫的共鳴響起。

沙漏最中心的位置,一點針尖大小、卻熾烈到仿佛能焚盡一切的深紅光芒,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心髒——

怦!

猛地搏動了一下!

怦!

又一下!

穩定而有力,帶着一種原始、狂暴、令人心悸的韻律!

每一次搏動,都讓沙漏周圍的空氣產生細微的漣漪!

整個診所,似乎都在這深紅心搏的韻律下,微微震顫。

茶水的熱氣在燈下嫋嫋上升,扭曲變形。

吳迪緩緩閉上眼睛,濃茶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卻壓不住血液深處被那深紅心搏牽引而起的、同樣熾熱的躁動。

他靠在粗糙的沙發靠背上,喉結滾動,一句低沉得如同誓言、又帶着無盡戰意與自我審視的話,輕輕吐出:

“這一次……”

“張炎……”

“……我想看看,面對‘我自己’的怒火……”

“……我還能不能忍得住。”

深紅的光芒在閉合的眼瞼上投下跳動的陰影,如同通往深淵的入口,在他面前……轟然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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