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將整個柳葉村都浸泡在其中。
林缺盤膝於床,雙目緊閉。那股自河底深處彌漫開來的妖氣,如同一條無形的、溼冷的毒蛇,冰涼的蛇信舔舐着村莊的每一個角落,黏膩而貪婪。
不能再等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氣息在微涼的夜裏化作一縷白煙。他翻身下床,動作間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響。
那身在白天裏仙風道骨的月白道袍,在暗夜中卻如同一盞明燈,太過扎眼。林缺想了想,幹脆利落地將其脫下,換回了那套早已習慣的黑色捕快勁裝。
仙袍是用來騙人的,黑衣才是用來辦事的。
他推開窗戶,整個人如一縷沒有重量的青煙,悄無聲息地飄入院中,足尖落地輕如狸奴。院外那幾個村長安排的“眼線”,還在昏昏欲睡,對他鬼魅般的身影毫無察覺。
柳葉村的祠堂,坐落在村子最陰暗的深處。
那是一座比村裏任何民居都要高大,卻也更加死氣沉沉的建築。黑漆漆的屋檐在夜幕下勾勒出猙獰的輪廓,檐下兩盞搖搖欲墜的燈籠,散發着鬼火般的昏黃光暈,勉強照亮門口大片剝落的朱漆,像是幹涸的血跡。
空氣中,常年失修的木料腐朽氣,混雜着濃得化不開的溼冷水汽,以及一絲香火燃盡後的焦糊味,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林缺沒有走正門。
他身形一晃,繞至祠堂側面,腳尖在斑駁的牆壁上輕輕一點,整個人便如一片被風托起的落葉,悄然翻上了牆頭。
祠堂內部,比外面更加陰森刺骨。
正中央的神龕上,供奉着一個巨大的牌位。牌位通體烏黑,不知是何種木料所制,表面竟光滑如鏡,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牌位上沒有字,只用朱砂描繪着一個扭曲詭異的圖騰,似魚非魚,似蛟非蛟,仿佛一個活物正從木頭深處掙扎着要鑽出來。
林缺如鬼魅般從房梁上飄落,穩穩站在牌位之前。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牌位表面輕輕一觸。
一股刺骨的冰涼瞬間順着指尖鑽入骨髓。這木頭,果然有問題,它就像一塊貪婪的海綿,正源源不絕地從空氣中汲取着水汽與陰氣,整個牌位都溼漉漉的,仿佛在“出汗”。
而那股妖氣的核心,最濃鬱的源頭,正是來自這牌位下方!
他蹲下身,指節叩了叩牌位下的石磚,準備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祠堂後門傳來“吱呀”一聲輕響,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林缺目光一凜,身形瞬間化作一道殘影,完美地融入旁邊一根巨大梁柱的陰影之中。
一個瘦弱的身影,端着一個食盒,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是小石頭。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材更加嬌小的身影。那是個少女,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頭發枯黃,一張小臉在燈火下蒼白得近乎透明。
她低着頭,雙手被一根粗麻繩反綁在身後,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體因恐懼而微微發抖。
這應該就是祭品,小翠。
小石頭將食盒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打開,裏面是兩個幹硬的粗糧饅頭和一碗清水。
他手忙腳亂地解開妹妹手上的繩子,聲音壓得極低,帶着無法抑制的哭腔:
“小翠,快……快吃點東西。”
小翠搖了搖頭,幹裂的嘴唇翕動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得吃啊!你不吃,怎麼有力氣……”小石頭說不下去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小翠緩緩抬起頭,看了哥哥一眼。
她的眼睛很大,在這陰森的祠堂裏,亮得驚人,像兩簇被風壓得極低、卻依舊不肯熄滅的火苗。
極致的恐懼讓她渾身發抖,可那眼神深處,卻沒有認命的麻木,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小獸般的倔強。
她拿起一個饅頭,小口小口地啃着,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掃視着周圍,像一頭被困在陷阱裏的狼崽,尋找着任何一絲逃出生天的可能。
林缺從柱後陰影中走了出來。
“無量天尊。”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聲音不大,卻仿佛帶着奇特的質感,在這寂靜的祠堂裏清晰地回蕩。
“啊!”
小石頭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小翠也驚得手一抖,饅頭滾落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道……道長?”小石頭看清來人,煞白的臉上先是驚,而後轉爲狂喜。
林缺並未理他,目光平靜地落在小翠身上。
他邁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擺足了世外高人的派頭,圍着那河神牌位踱步,仿佛在勘察風水。
“此地陰氣匯聚,妖氛不散,非生人久留之地。”
他嘴裏念着玄之又玄的詞,眼神卻穿過昏暗的空氣,直直地看着小翠。那目光平靜而有力,沒有廉價的憐憫,也沒有居高臨下的輕視,只是在清晰地傳遞一個信息:
別怕,有我。
小翠被他看得一愣,身體那無法控制的顫抖,似乎都停頓了一瞬。
她不傻,哥哥昨天回來後,就激動地跟她偷摸說過,請來了一位很厲害的“神捕大人”。
眼前的道士,就是那位大人嗎?
林缺繞到她身邊,看似在低頭觀察地上的紋路,嘴唇微動,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快而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想活命,就信我。”
說完,他便直起身子,手中拂塵輕輕一甩,又恢復了那副飄然出塵的高人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小翠的心,卻如被重錘猛地一擊。
她看着林缺那並不高大、卻莫名令人心安的背影,又看了看旁邊驚魂未定的哥哥。
一股原始而強烈的求生本能,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恐懼。
她飛快地蹲下身,假裝去撿那個掉在地上的饅頭。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饅頭的瞬間,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冰冷的地磚縫隙裏飛快地一摳。
一塊只有指甲蓋大小,不知何時被她藏在磚縫裏的東西,被她死死攥進了掌心。
當她站起身,和小石頭準備離開,與林缺擦肩而過的一刹那。
她像是腳下拌蒜,身體猛地一歪,驚呼着撞向林缺。
“道長小心!”小石頭失聲喊道。
林缺順勢伸手,穩穩地扶住了她。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接觸瞬間,一塊冰涼、堅硬、帶着鋒利邊緣的東西,被決絕地塞進了他的掌心。
小翠飛快地站穩,自始至終低着頭,不敢再看他一眼,被哥哥牽着,匆匆走進了祠堂後方那間囚禁她的小黑屋。
門,再次被無情地鎖上。
林缺站在原地,緩緩攤開手掌。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掌心,靜靜地躺着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色鱗片。
鱗片邊緣異常鋒利,上面還帶着一絲泥土的腥氣與幹涸的血跡。一股淡淡的、卻與那河中妖氣同源的陰冷氣息,正從鱗片上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將鱗片收好,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木門。
這個小翠,比她那個只會哭的哥哥,有種多了。
他沒有再停留,身形一晃,便徹底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回到客房,關好門窗,林缺才拿出那塊鱗片。
【叮!】
久違的系統提示音,終於在腦海中響起。
【檢測到妖物氣息殘留物:黑鱗水妖的鱗片(幼年期)。】
【物品分析:此妖物常年盤踞水底,以血食爲祭,性情狂躁,貪婪嗜殺。鱗甲堅逾精鐵,尋常刀劍難傷。】
林缺看着系統面板上浮現的文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水妖?
還是個沒發育完全的幼崽。
這活兒,看來比想象中要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