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玻璃門被推開時,晚風卷着新加坡溼熱的空氣涌進來,帶着街邊芒果冰沙的甜香。王濋勤走在中間,孫盈沙跟他並排,手裏還捏着半瓶沒喝完的果汁,宣和燁澤幾個小隊員跟在後面,嘰嘰喳喳地聊着剛才餐桌上的玩笑。
剛下兩級台階,孫盈沙的腳步頓了頓。路燈下,一輛白色轎車旁倚着個穿粉色運動服的姑娘,是景涵。她顯然等了很久,運動鞋底在地面蹭出淡淡的白痕,見他們出來,眼睛“唰”地亮了,直勾勾地盯着王濋勤。
“濋勤哥。”景涵快步迎上來,刻意忽略了旁邊的孫盈沙,聲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等你好一會兒了。”
王濋勤眉峰微蹙,腳步沒停:“有事?”他語氣平淡,像在對隊裏任何一個普通師妹說話。
宣跟燁澤對視一眼,立刻懂了什麼,拽了拽孫盈沙的胳膊:“盈沙姐,咱先回酒店吧,我這腳磨得疼。”燁澤也跟着附和:“對對,讓濋勤哥跟景涵師妹聊。”
孫盈沙捏着果汁瓶的手指緊了緊,瓶身的涼意透過掌心滲進來。她抬眼時,正好撞見王濋勤看過來的目光,那雙總是帶着點銳氣的眼睛裏,此刻似乎藏着點別的情緒。她飛快地移開視線,扯出個笑:“行,那我們先走了,你倆聊。”轉身時,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蟄了一下,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別的——明明跟自己沒關系,她想,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快了些。
等那幾個身影拐過街角,景涵才又往前湊了湊,聲音軟下來:“哥,上車說吧,這兒人多。”
“就在這說。”王濋勤往後退了半步,拉開點距離,語氣裏的疏離更明顯了。
新加坡的夜晚雖熱,晚風裏卻帶着點海的涼意。景涵攏了攏胳膊,睫毛垂下來,聲音放得更柔:“我有點冷……就幾句話,上車說好不好?”
王濋勤沉默了兩秒。畢竟是省隊帶過的師妹,出來比賽不容易,沒必要太較真。他拉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剛關上門,景涵就繞到駕駛座,轉頭望着他,眼裏的光比路燈還亮:“哥,我喜歡你很久了。”
王濋勤握着車門把手的手指一頓,抬眼時神色沒什麼起伏:“景涵,你知道我只當你是師妹。”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景涵往前探了探身,語氣急切,“我知道你跟盈沙姐……以前的事,但我看你們現在就是普通隊友,你早就放下了對不對?”
王濋勤的眉峰猛地蹙起,聲音冷了下來:“我放下什麼,跟你沒關系。”
“怎麼沒關系?”景涵沒聽出他語氣裏的警告,反而更執拗了,“你不喜歡她,我喜歡你,爲什麼不能給我個機會?我這次來新加坡,特意申請跟隊,就是想……”
“夠了。”王濋勤打斷她,猛地推開車門,動作帶起一陣風,“我喜歡誰,輪不到你置喙。”他看着景涵瞬間白了的臉,語氣裏再沒一絲溫度,“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也別特意等我。”
說完,他轉身就走,背影挺得筆直,沒再回頭。
景涵坐在車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酒店大堂的燈光裏,剛才鼓足的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方向盤被她攥得發白,眼眶慢慢紅了。
王濋勤走進酒店電梯,按下樓層鍵時,指尖還帶着點車門的涼意。他掏出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最終還是鎖了屏。電梯門打開,走廊裏靜悄悄的,他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掏房卡的手頓了頓——剛才孫盈沙轉身時,那抹落寞的側臉,不知怎麼就印在了腦子裏。
訓練館的燈光在球台表面投下均勻的光斑,孫盈沙揮拍的動作帶着股狠勁,白色乒乓球撞在膠皮上的脆響,在空曠的館裏格外清晰。她的球拍包側袋上,一枚巴黎奧運會的會徽徽章正隨着動作輕輕晃動——銀灰色的線條勾勒出埃菲爾鐵塔的輪廓,邊角已經被磨得發亮。
那是四年前巴黎奧運會女單決賽結束後,她在球員通道撿的。當時手裏攥着銀牌,指節泛白,眼淚砸在徽章上,暈開一小片水漬。那句“我還能再打四年”的誓言,被她咬在齒間,藏了整整一千四百多個日夜。
“發什麼呆?”王濋勤的聲音從對面傳來,他正彎腰撿球,左手手腕上的護腕被汗水浸成深色。巴黎奧運會男單32強賽的畫面忽然撞進腦海——他輸球後坐在場邊,看台上的歡呼聲像隔着層玻璃,模糊又刺耳,是孫盈沙抱着兩瓶水走過來,把其中一瓶塞進他手裏,瓶蓋已經擰鬆了。
“沒發呆,洛杉磯我們會圓夢吧。”孫盈沙側身拉了記大角度弧圈球,球擦着球台邊線落地,“想着洛杉磯的球台,會不會比這裏滑。”
王濋勤接飛了這球,直起身時額角的汗珠滾進衣領:“滑不滑都得贏。”他語氣平淡,卻帶着股不容置疑的勁。這是他第二次闖進奧運名單,巴黎的32強像根刺,扎在他職業生涯最顯眼的地方,這次他要把刺拔出來,換成男單冠軍的顏色。
除夕前一天的隊內聚會上,訓練館被紅燈籠和福字貼得滿滿當當。林十動舉着話筒唱跑調的新年歌,林原在旁邊笑得直拍桌子,曼魚和秦宣正搶最後一袋蝦條,葉澤舉着手機到處拍“黑歷史”。
孫盈沙剛被秦宣按着頭貼了張“小笨蛋”紙條,轉身就撞進一個溫熱的胸膛。王濋勤扶了她一把,指尖碰到她衛衣口袋裏硬硬的東西——是那枚巴黎徽章,被她習慣性地揣在兜裏。
“還帶着呢?”他挑眉。
“嗯。”孫盈沙摸出徽章,借着燈光看上面的鐵塔,“提醒自己,決賽輸球的滋味,不想再嚐了。”
王濋勤沉默了幾秒,從自己的運動褲口袋裏掏出個東西遞給她——是枚小小的鑰匙扣,巴黎奧運會的吉祥物弗裏吉,藍色的塑料外殼已經有些褪色。“我也帶着個。”他聲音放輕了些,“巴黎輸球那天,在紀念品店買的。”
孫盈沙捏着那枚鑰匙扣,忽然想起那天他坐在場邊的背影,單薄得像張紙。她抬頭時,正對上他的目光,那雙總是帶着銳氣的眼睛裏,此刻盛着和她一樣的東西——是遺憾,更是憋着的那股勁。
“洛杉磯,”王濋勤忽然開口,聲音在喧鬧的背景音裏格外清晰,“女單金牌,你得拿回來。”
孫盈沙愣了下,隨即笑了,眼角的弧度亮得像窗外的燈籠:“那你呢?男單冠軍要不要?”
“必須要。”王濋勤的語氣斬釘截鐵,左手無意識地摩挲着球拍的拍柄,那裏有他日復一日練出來的薄繭,“不然對不起,我再進一次奧運名單。”
這時林十動舉着餃子跑過來:“隊長!莎莎姐!快吃,曼魚包的‘金牌餃’,吃了必拿冠軍!”
孫盈沙接過餃子時,指尖不小心碰到王濋勤的手,兩人都頓了下,又很快移開。熱氣騰騰的餃子在碗裏冒着白氣,孫盈沙咬了一口,抬頭看見王濋勤正低頭吃餃子,嘴角沾了點醋汁,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她忽然覺得,那些藏在心底的遺憾,那些沉甸甸的目標,好像沒那麼難扛了。畢竟,身邊有個和你一樣憋着股勁的人,一起盯着同一個方向往前沖,本身就是件挺有底氣的事。
窗外的鞭炮聲隱約傳來,訓練館裏的笑聲更高了。孫盈沙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巴黎徽章,又瞥了眼王濋勤兜裏露出的弗裏吉鑰匙扣,悄悄把餃子咽下去——洛杉磯,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