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的腳印在泥地上拖出斷續的痕跡,不像行走,倒像是被什麼東西拽着往前挪。夜遊貓伏在他肩頭,金瞳黯淡,體溫低得反常。他沒再看懷裏的龜甲,那八個字已經刻進骨頭裏——血池需童男祭,速往龍王潭。
山路越走越窄,兩側石壁漸漸合攏,像一張慢慢閉合的嘴。月光被擠成細條,斜斜打在一塊半埋土中的石頭上,表面浮着一層淡青色紋路,像是活物呼吸般微微起伏。秦墨停下腳步,蹲下身,用桃木釘輕輕刮去泥垢。符號浮現:一個倒置的嬰兒輪廓,胸口嵌着半枚鎮魂碑碎片。
他沒碰它。
只是將釘尾纏着的紅布解下,系在最近一棵枯樹的枝椏上。風吹不動,布條卻自己卷了起來,仿佛被看不見的手攥緊。
夜遊貓突然抽搐了一下,喉嚨裏滾出低鳴。秦墨立刻起身,左手按住它頭頂金紋,掌心傳來一陣刺麻——不是契約斷裂,而是某種更深的牽引,來自前方。
龍王潭到了。
水面平靜得不像自然形成的湖泊,倒映不出月影,只有一層灰白霧氣浮在表面,如同凝固的油脂。秦墨站在岸邊,目光落在一塊漂浮物上:一只嬰兒鞋,褪色的紅綢,鞋尖繡着一朵褪成紫黑的並蒂蓮。
他認得這花。
祠堂女屍腳上穿的就是這種鞋,當時她指甲縫裏也有同樣的絲線。
潭水忽然泛起漣漪,不是風吹,而是從深處涌上來的氣泡。秦墨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入水中,瞬間被吸走,連漣漪都消失了。
他脫掉外衣,只留貼身布衫,深吸一口氣,潛入水底。
水下比預想更冷,冷得刺骨縫。視線模糊幾秒後,夜遊貓的金瞳亮起,在黑暗中投出一道微光。前方岩壁凹陷處,一道石門半掩,門上八卦盤清晰可見,唯獨坎位插着一根金針,針尾刻着“癸未童男”四字。
他遊過去,手指剛觸到金針,身後水流驟然紊亂。
一只長滿苔蘚的手從水草中伸出,五指如鉤,直取他後頸!
秦墨旋身避開,桃木釘橫掃,釘尖擦過那手腕,發出金屬碰撞聲。不是屍體,是活屍——眼眶空洞,皮膚緊貼骨骼,動作卻快得不像水中生物。
第二只、第三只……陸續從岩縫爬出,無聲無息,全都盯着他。
他不敢拔針,也不敢後退。只能貼着石壁移動,每一步都踩在滑膩的水草上。那些水草竟順着腳踝往上攀爬,像是有意識地引導他靠近暗門。
終於夠到金針。
他握住,用力一轉。
咔。
鎖鏈絞動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震得耳膜生疼。緊接着,三道黑影破水而下,濺起的水花竟未散開,而是懸浮在空中,凝成血珠。
陰兵。
披甲持矛,甲片上浮着細密符文,隨呼吸明滅。他們不看秦墨,矛尖齊齊指向暗門上方凸起的一塊碑紋——正是鎮魂碑的局部拓印,中央凹陷,形狀如掌。
夜遊貓突然僵直,從他肩頭墜落,七竅滲出黑色膿血,在水中緩緩擴散,像一朵盛開的毒蓮。
秦墨心頭一沉,卻沒時間猶豫。他咬破手掌,將血按在碑紋凹陷處。
血流進去的瞬間,整座潭底震動起來,岩層裂開細縫,傳出一聲淒厲女聲,不是哭,也不是喊,而是一種撕裂靈魂的尖嘯——
“你回來了……”
聲音鑽進耳道,直接扎進腦髓。秦墨眼前一黑,差點鬆手。但他死死按住碑紋,任由血不斷流入。
女聲戛然而止。
潭底岩層深處,傳來指甲刮擦石頭的聲音,緩慢、堅定,越來越近。
陰兵依舊不動,矛尖卻開始滴水——不是潭水,是血。
秦墨低頭,看見自己掌心血跡正逆流回碑紋,速度快得驚人。他想抽手,卻發現皮膚已被碑紋吸住,像是長進了石頭裏。
刮擦聲停了。
水面倒影忽然扭曲,映出一張女人的臉——蒼白,無眼,嘴角裂到耳根。她正從岩縫裏往外爬,動作僵硬,每動一下,就有碎石崩落。
秦墨終於看清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褪色的紅嫁衣。
和紅轎裏老乞丐的新娘裝,一模一樣。
他猛地抬頭,想確認陰兵是否還在原地。
可那三具披甲身影,不知何時已轉向他,矛尖不再指碑紋,而是齊齊對準他的胸口。
其中一杆長矛微微晃動,矛身符文閃爍,映出半張人臉——竟是他自己,雙眼泛青,嘴角咧開,笑得不像活人。
秦墨喉結滾動,舌尖嚐到鐵鏽味。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咬破了口腔內壁,血正順着嘴角往下淌,滴在碑紋上,發出極輕的“嗒”聲。
像鍾擺。
一聲,一聲,不急不緩。
遠處岩縫中,那只無眼女屍停止爬行,緩緩抬起頭,空洞的眼窩望向他。
她的手指,還沾着新鮮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