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施主，籤上書有‘他思已窮，恨不窮，是爲嬌鸞雛鳳失雌雄。’我只能將籤上的內容解讀與你，至於如何領悟，是否相信，能否改變，都在於你自己。他思之己窮，表明你的意中人對你已無愛情可言，不僅無愛情可言，且將會對你有恨之入骨之境。原因何在？她尚在孤單一人，是爲嬌鸞雛鳳，失雌雄，易言之，如有子女，恐怕不與她在一起度此生。”延明師父緩言輕語對他解釋籤上的內容。
與陸遠一臉震驚的樣子不一樣，白鹿看到這籤上內容的第一眼就知道它的意思，這句話曾是在她讀本科的時候，漢語言文學老師在課堂上分享過的一個例子，對這句話她多多少少有一些印象。
她有些失落，陸遠也一樣。她選擇不相信，陸遠也一樣。
延明師父看兩人的表情如此，又秉着不能妄語的原則，沒有說話，一手執籤筒，一手將手掌向上，示意白鹿抽籤，白鹿倒不像陸遠，看中了一支，就直接抽出來遞給師父，自己並沒有看上面寫的是什麼，因爲陸遠那只籤，她認定了這些籤一定是不準的。
“你抽中的是八七籤下，籤上有書雲‘便如鳳去秦樓，雲斂巫山。’”
師父還未解釋，白鹿聽到籤上的內容，便已嘆了口氣，低下頭。
"你可知曉它的意思？"延明師父見她如此，便放下籤，問她。
“‘便如鳳去秦樓，雲斂巫山。’出自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原句是‘鳳去秦樓，雲斂巫山’” 她答的時候並沒有抬頭。師父便也沒再作答，大殿裏只傳來鳥鳴的聲音，偶爾有人進來跪拜神明。
陸遠暗知不好，可是一頭霧水並不明白，還是想聽聽師父如何解釋，便求師父說一說。
“鳳去秦樓，表明愛人去矣。巫山之雲亦斂歟，可知意中之人走了。是表明兩人不宜結合，一切之事如此，婚姻亦如此斷矣，不宜餒志，宜另擇佳偶去。功用深謀，人事欠周，隨緣度日，不必過求。”
白鹿聽了，心裏明了，臉上失望至極。因爲她本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神明，所以從來都無所求，可是今天她卻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因爲她有求於神明，希望神明能讓她這一生，下一生都和他在一起，但現在她又不希望世界上有神明，因爲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這姻緣籤也就會變成準的，真的。
陸遠問延明師父：“延明師父，這籤，準嗎？”
“你這樣問我，我只能告訴你‘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好了，我要繼續去抄經了，施主們請自便。”延明師父笑意回答，不再多語，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供奉用的案幾前，拿了兩顆供奉過的蘋果，給了他們，然後就回自己的座位，繼續抄起經書來。
兩人鞠躬謝過延明師父，帶着不安朝殿外離開。
與來時不同，與抽籤之前不同，此刻，兩人各懷心事，空氣愈發安靜。主殿院外有幾處很高很粗壯的古樹，樹下有石凳，兩人拖着失落的步子挪到石凳前，默契的坐下。
“你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嗎？”白鹿擺弄着手中的蘋果，問他。
“相信，又不相信。”他咬了一口蘋果，回答她說。
“爲什麼會這樣想？”其實她也不是很在意爲什麼，只是，如果一直沒有人講話的話，氣氛太喪了，所以隨便聊聊。
“相信是因爲神明大人讓我大難不死，不相信是那個籤吧。如果是這樣，我寧願相信是我運氣好，讓我自己死裏逃生，那個籤是我手氣不好，所以神明管不到我，也就不會兌現那籤上的話。”
“陸遠，你太功利了吧，對你好的你就信神明，對你不好的就判定無效啊？”
“怎麼，難道你不怕嗎？你不怕神明真的存在嗎？如果真的存在，你的籤也要靈驗。你說，你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嗎？”
“不信，又信，又不信。”
“什麼？你還說我，你這樣想，不是強盜邏輯嗎？和白馬非馬有什麼區別？”陸遠無語。
“不會啊，古龍先生這樣說過：‘白馬非馬，女朋友不是朋友。’女朋友是女朋友，朋友是朋友，一分爲二看也不是不行嘛。”白鹿鬼機靈的對陸遠說，陸遠卻認爲這是狡辯，和他一樣在狡辯。
“白老師，主觀任意地割裂事物的聯系，你只抓住事物的一個方面，而否認另一個方面，在理論上和實踐上的危害是極大的。”陸遠轉過來，一臉嚴肅的“教導”白鹿。
“你怎麼，怎麼有一股文革時期革命幹部的味道，嗯，這麼看看你莊嚴的表情，確實有那味兒了。”白鹿忍不住笑出了聲，兩人的聊天像極了遙遠的文革時期思想指導談話，又坐在寺廟裏，顯得十分新奇。
“小同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敬重神明，至於它到底存在，還是不存在，不重要，從現在起，我命由我不由天，走吧，下山吧。”陸遠的神情又明朗了起來，他總是這樣，不會將自己堵在死胡同裏，轉身向光明大道走，一直奮勇向前，這是他能熬過低谷的靈丹妙藥。
“陸總，我敬您，敢和天拼，走，下山吃肉去！”白鹿被他的情緒渲染的高漲起來，站起來叉着腰故意擺出一副雄赳赳氣昂昂，充滿了力氣的樣子。
“哈哈哈，白老師，你在寺廟裏不要說吃肉！”陸遠被她的開朗逗笑。
“那就，吃火鍋！”她馬上換了個詞。
“你以爲你說火鍋，不說出肉字就騙了神明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兩人向山門外走去,參觀了文物管理所的文物後，就朝火鍋進發。
很久沒有這樣的日子，兩個人不計前嫌，以朋友的身份，以朋友的態度，慢慢修復、相處，也許是不再少年，也許是青年階段的年紀和閱歷，能夠和對方和解，能夠讓自己和自己和解，能夠和生活和解，放過對方，放過自己，才能好好生活。
半山腰處，有一家很有名的火鍋店，隱藏在濃密的山林之中 ，從山腰處的公路走出去，沿着岔路下去，是一條夠容納兩輛車同時通過的土路，大概一百米，化成一條十米長的小徑，兩側是精心打理過的花牆，有半人高，開滿了喜人的薔薇花。
穿過花間小徑，到了火鍋店，店有上下兩層，屋頂還可以喝咖啡，房子是黑色塑鋼包邊，有巨大的落地玻璃，白牆上簡約的掛着店名，院子裏有陽傘，白色的小石子鋪路，很像大理的民宿。
店裏很熱鬧，多是遊客和當地人慕名而來，正值中午，陽光熱烈，進了一樓選了靠窗的座位，白鹿要了菜單點菜。店裏的火鍋味道實在是香極了，勾起撩人的食欲。
“你能吃紅湯鍋底嘛，陸遠？”她記得他不吃愛辣，但是火鍋吃清湯的就少了靈魂。
“我可以的，你選你喜歡的點就好。”說着，給她倒了一杯檸檬水。她點點頭，繼續選着燙火鍋的菜。
陸遠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來自江語，他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煩，把手機開了飛行模式，不想在這時候破壞了心情。這是今年江語發來的第三條信息，比每年多了兩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