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娘財大氣粗,吩咐堂倌揀那“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只管挑最貴最可口的上來。適合女子飲的果子酒也上了兩盞。茵娘在清月庵茹素五年,早已淡了口腹之欲,只陪着陳娘每道菜略嚐幾箸。稍感飽足,便停箸不再多食。
正閒談間,堂倌領了一人進來,朝姐妹二人恭敬作揖:“敢問可是崔府的大姑娘?此人自稱是府上派來接大姑娘回家的車夫。”
來人一身灰布粗衣,身形頎長挺拔,精幹利落,乍看與昨日送茵娘的車夫體態相似。只是他始終低眉垂目,讓人瞧不清面目。他面向茵娘躬身拜倒,聲音沉悶:“大姑娘安,夫人派小的來接您回府,說是有要事相商。”
茵娘微蹙眉頭:“可知是何事?”
“小的不知。”那人頭垂得更低。
茵娘心中疑惑,起身向陳娘告辭,隨那“車夫”離去。
馬車轆轆而行,茵娘思忖母親何以如此急切。待回過神來,撩開車簾一角,心頭驟然一凜——這車行的方向,分明不是回崔府的路!
“停車!”茵娘立馬高喝。
聲音在封閉的車廂內顯得格外尖利。然而,馬車非但未停,反而像是得了某種指令,驟然加速!車身猛地一晃,茵娘險被甩倒。
茵娘心知不妙,警鈴大作!眼見馬車即將駛離繁華大道,前方已是人跡稀少的偏僻街巷。她心底一橫,便不再猶豫拔出腰間自某次寺中遇險,便隨身攜帶的一把故人所贈的護身匕首,猛力掀開車簾,便朝車夫後心刺去!
那車夫似背後長眼,矯捷地側身避過。茵娘一擊不中,緊接着便是數下疾刺!招招直逼要害。車夫雙手緊握繮繩控馬,無法還擊,更似有所顧忌,只得左騰右挪,狼狽閃躲。馬匹受驚,忽而長嘶一聲,前蹄騰空!車夫一面奮力勒緊繮繩制馬,一面急聲大喊:“崔大姑娘!是我!”
茵娘正欲趁車夫分神控馬之際跳車逃命,忽聞這聲呼喊,動作戛然而止。她難以置信地凝目望去。車夫已勒停驚馬,縱身躍下車轅,面向茵娘,深深一揖到底。待他抬起頭來——
茵娘下了馬車,凝視着眼前這張飽經風霜卻依舊熟悉的眉眼,驚呼:“青峰?你……你還活着!”
昔日,國公府的小公子沈川身邊,總伴着一對形影不離的雙生子。哥哥名青巒,弟弟名青峰。兩人從小伴着沈川長大,連崔家的外牆,三人也沒少一同翻爬過。相處間情同手足,遠超主仆。兄弟倆身手卓絕,皆是沈川的大兄沈世子親自爲幼弟用心挑選、訓練出來的貼身親衛。
“大姑娘,多年不見,您這身手,比之當年公子親授您這幾招時,更厲害了。”接着說到:“當年我與兄長正是被公子差遣去崔家給您送信,才僥幸逃過一劫。”
“你哥哥青巒呢?”茵娘問道。
青峰沉默下來,喉頭劇烈滾動了一下,猛地別過臉去,面上悲戚之色濃得化不開。
茵娘心頭一驚,聲音發顫:“當年替沈川上了斷頭台的……是青巒?”
青峰用力點頭,思及一路而來的萬般艱險,不由語帶哽咽:“我跟哥哥在您兄長崔大公子的暗中相助下,曾冒險潛入詔獄見了公子一面,公子讓我們去找北原王求救。我便快馬加鞭,日夜不歇奔向北原,哥哥他留在京中守着公子。”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悲痛,“萬幸王爺最後帶回了公子!公子在北原……在北原好不容易才好起來,一路跟着王爺浴血殺回京城,多少次命懸一線,死裏逃生。抄了鳳家滿門。終於給哥哥,給老國公他們報了仇!公子他那麼難,那麼難才能活着回來見您,姑娘,您爲什麼就不願意見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