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院判失魂落魄地沖出長信宮,心中只剩下“問道”二字時,他並不知道,自己這番“頓悟”,將會在不久的將來,掀起一場席卷整個大周朝上層權貴圈的巨大風暴。
此刻,少年天子趙恒,剛剛送走了前來領旨的中書省官員。
他獨自一人,站在御書房那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前,目光落在面前攤開的一幅輿圖之上。
那是一幅大周王朝的全境地圖,山川、河流、城池、關隘,盡在其中。
以往,他看這幅地圖時,心中總是充滿了無力與憋屈。這片廣袤的疆土,名義上是他的,可實際上,他連京城的一畝三分地都無法完全掌控。
但今日,再次面對這幅輿圖,他的心境,已然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不再是局限於京城那一片小小的區域,而是越過了重重關山,投向了更遠的地方——北方的蠻族,東南的倭寇,西域的諸國……
這些,都曾是他夜不能寐的心腹大患。
可現在,他卻覺得,這些所謂的“大患”,似乎……也並非那麼可怕了。
因爲,他的手中,握住了一張足以顛覆整個棋局的王牌。
“陛下。”
大太監王德全,邁着細碎的步子,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手中捧着一疊剛剛從京兆尹府呈上來的卷宗。
“丞相府的案子,孫大人已經連夜審結了。”王德全將卷宗放到御案上,低聲稟報道,“物證、人證俱全,蘇氏之罪,無可辯駁。其娘家表兄蘇茂,也已捉拿歸案,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
趙恒連看都未看那卷宗一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對於這個結果,他毫不意外。
凡人的陰謀詭計,在“帝師”那洞若觀火的神念之下,本就無所遁形。孫大人去查,不過是走個過場,將一切都擺在明面上,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罷了。
“陸相……那邊,有什麼動靜?”趙恒看似隨意地問道。
王德全連忙回道:“回陛下,陸相自早朝之後,便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誰也不見。只是……奴才聽下面的人說,相府書房裏,昨夜……傳出了一陣陣……瓷器碎裂和野獸般的……嘶吼聲。”
“嘶吼?”趙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完全可以想象,當陸遠舟意識到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又親手將自己推入了何等萬劫不復的深淵時,那種悔恨與瘋狂,足以讓任何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徹底崩潰。
“還有,”王德全猶豫了一下,繼續道,“宮外的傳言,已經……已經有些控制不住了。”
“哦?都傳些什麼?”趙恒來了興趣。
王德全連忙將京城裏,關於“女劍仙”的那個最離奇、也最深入人心的故事版本,原原本本地,向趙恒復述了一遍。
當聽到“女劍仙彈指滅群匪”、“婉拒封賞重歸山林”等情節時,趙恒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他知道,這傳言,雖然在細節上有所偏差,但在本質上,卻驚人地……接近真相!
“百姓們倒是比朝堂上那些自作聰明的老狐狸,看得更清楚。”趙恒輕笑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自嘲。
他沒有下令去禁止這些傳言。
恰恰相反,他需要這些傳言。
他需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趙恒的背後,站着一位真正的“神仙”。
這既是爲沈月華造勢,也是爲他自己即將推行的雷霆手段,鋪平道路!
“陛下,”王德全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趙恒的神色,試探着問道,“您……真的相信,這位沈真人,是……是神仙嗎?”
雖然親眼見證了陛下對沈月華的恭敬,也親手草擬了那份驚世駭俗的聖旨,但王德全的心中,對這一切,依舊存着一絲凡人本能的懷疑。
趙恒聞言,沒有立刻回答。
他緩緩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向了城東的方向。
雖然隔着重重宮牆,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卻仿佛能看到,在那座名爲“青雲山”的山上,正有一位絕世獨立的女子,在俯瞰着這片凡塵。
他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於信仰般的虔誠。
“信與不信,重要嗎?”
“重要的是,母妃她……活了。”
“重要的是,朕……看到了希望。”
王德全聞言,身體猛地一震,瞬間明白了趙恒的意思。
是啊!
對於一位被逼入絕境的帝王而言,過程和真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結果!
只要沈月華能帶給他想要的結果,那麼,她便是真正的神仙!
就在君臣二人各懷心思之際,一個小太監,匆匆從殿外跑了進來,跪地稟報。
“啓稟陛下!太醫院院判,劉大人,在宮門外求見!”
“劉思源?”趙恒微微皺眉,“他不在長信宮伺候太妃,來朕這裏做什麼?”
小太監的臉上,帶着一絲古怪的神情,回道:“回陛下,劉大人他……他沒說。只是……奴才看他神情激動,狀若瘋魔,嘴裏還一直念叨着……‘問道’、‘求仙’之類的話……”
問道?求仙?
趙恒和王德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訝。
劉思源是太醫院的老臣,爲人古板方正,最是信奉醫理,從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他怎麼會……
一個念頭,同時在君臣二人的腦海中閃過。
難道……
“讓他進來。”趙恒沉聲道。
很快,劉院判便被帶了進來。
此刻的他,早已沒有了往日太醫院之首的沉穩與威嚴。他的官帽歪斜,衣袍上還沾着些許塵土,一張老臉上,滿是激動與狂熱的紅暈,看起來,確實有幾分“瘋魔”的模樣。
“微臣劉思源,叩見陛下!”他一進門,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劉愛卿平身。”趙恒壓下心中的驚訝,故作平靜地問道,“你如此行色匆匆,所爲何事啊?”
“陛下!”劉院判抬起頭,眼中燃燒着熊熊的火焰,聲音都因爲激動而變了調,“微臣……微臣是來向陛下,求一個恩典的!”
“哦?何等恩典?”
“微臣……懇請陛下恩準,讓微臣……辭去太醫院院判一職!”
此言一出,連趙恒都愣住了。
劉思源行醫一生,將太醫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怎麼會突然要辭官?
“爲何?”趙恒沉聲問道。
劉院判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爲微臣發現,自己窮盡一生所學的醫道,在真正的‘大道’面前,不過是……螢火之光,米粒之珠!不值一提!”
“微臣……想去問道!”
“微臣想去觀星樓,拜見‘護國真人’!哪怕……哪怕只能在真人座下,做一個掃地的道童,聽真人講一講,那‘以劍氣續命’的無上仙法,微臣……此生無憾!”
以劍氣續命!
這五個字,如同五柄重錘,狠狠地敲在了趙恒和王德全的心上!
趙恒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只知道帝師手段通天,卻不知道,她救治母妃的,竟是……劍氣?!
傳說中,那至剛至陽、無堅不摧的殺伐利器!
用劍氣,來續命……
這……這已經不是“仙術”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這是對“道”的理解,已經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可以顛倒生死的恐怖境界!
趙恒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他原本以爲,自己已經足夠高估了這位“帝師”。
可現在看來,他……還是遠遠低估了!
他終於明白了,爲何帝師敢說出“隨時可以換了你”這樣的話。
一個能將“殺伐”與“生機”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想要顛覆一個凡人的王朝,又與捻死一只螞蟻,有何區別?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夾雜着一絲後怕,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賭對了!
他真的賭對了!
他拜的,不是什麼身懷異術的高人。
他拜的,是一位真正的,已經勘破了生死大道的……陸地神仙!
“好……好……”
趙恒連說了兩個“好”字,他從龍椅上站起身,親自走下台階,將劉院判扶了起來。
“劉愛卿,你的忠心,朕明白。你的求道之心,朕……也明白。”
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jue]的、與有榮焉的激動。
“你,不必辭官。”
“朕,準你……帶職修行!”
“從今日起,你依舊是太醫院院判。但朕,給你一個特權——”
他看着劉院判,一字一頓地說道:
“朕準你,隨時可以去觀星樓,向‘護國真人’,請教醫……不,請教‘道法’!”
“至於真人,肯不肯教你,那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