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少年天子趙恒,在御書房中爲自己挖掘到的“無上至寶”而心潮澎湃,甚至不惜開下“帶職修行”的先河,爲沈月華的“帝師”之尊再添一筆濃重砝碼之時。
相府,這座曾經風光無限的權力中樞,卻已然被一片愁雲慘霧所籠罩。
喜宴早已不歡而散。
賓客們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匆匆告辭離去。他們帶走的,不僅有滿腹的驚疑,更有一個足以讓整個京城權貴圈都爲之震動的驚天大瓜。
可以預見,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陸相休妻”都將成爲京城上層圈子裏,最熱門、也最富含諷刺意味的談資。
而此刻的相府後院,一座偏僻、陰冷的小院——靜思堂內,更是愁雲慘淡,宛如地獄。
這裏曾是相府用來懲戒犯錯奴仆的地方,院牆高聳,只開一扇小門,平日裏便陰氣森森。而現在,這裏成了蘇清婉的終身囚籠。
“哐當——!”
一聲巨響,一個精致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賤人!賤人!沈月華你這個賤人——!”
蘇清婉披頭散發,狀若瘋魔。她那身原本華貴無比的正紅色鳳穿牡丹嫁衣,此刻已是褶皺不堪,上面還沾着陸遠舟吐出的、早已幹涸的暗紅色血跡,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與狼狽。
她通紅的雙眼,死死地瞪着窗外那一方灰蒙蒙的天空,嘴裏發出怨毒至極的咒罵。
短短一夜之間,她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從萬衆矚目、即將母儀天下的丞相夫人,變成了一個被廢去名位、終身幽禁的庶人!
她所有的一切,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苦心孤詣籌謀了兩年的所有算計,都在那個名叫“沈月華”的女人的面前,碎得連渣都不剩!
她不甘心!
她恨!
她想不通!
那個女人,憑什麼?!
她不就是一個被男人拋棄、連親生兒子都不認的棄婦嗎?她不就是一個空有幾分姿色、卻木訥無趣的黃臉婆嗎?
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什麼“女劍仙”?!
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沈月華那個賤人,不知道從哪裏請來了什麼江湖術士,故弄玄虛!一定是她聯合了寧太妃那個老虔婆,一起在陛下面前演戲,目的就是爲了報復自己,報復相府!
對!一定是這樣!
蘇清婉的眼中,閃爍着瘋狂而偏執的光芒。她絕不相信什麼神仙之說,她只相信,這一切,都是一場針對她的、蓄謀已久的陰謀!
“夫人……您,您喝口水吧。”
她曾經的貼身大丫鬟翠兒,此刻也是一臉淒惶,端着一杯涼茶,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京兆尹府的人走後,相府大亂。那些曾經對蘇清婉阿諛奉承的下人,瞬間換了一副嘴臉。整個清婉居,除了翠兒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陪嫁丫鬟,其餘的人,早已作鳥獸散,跑得一個不剩。
“滾!”蘇清婉看都未看她一眼,一把將茶杯揮落在地,厲聲尖叫道,“都給我滾!一群見風使舵的狗東西!”
翠兒嚇得渾身一顫,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您別這樣……您這樣作踐自己,相爺他……他會心疼的啊!”
“心疼?”
聽到“相爺”二字,蘇清婉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着翠兒,那眼神,看得翠兒心中發毛。
“他會心疼?”蘇清婉淒厲地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毒與嘲諷,“他若是真的心疼我,爲何在京兆尹的人搜查我的院子時,他一句話都不說?!”
“他若是真的心疼我,爲何在宮裏那道廢黜我的聖旨下來時,他連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
“他現在……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當縮頭烏龜!他根本不是心疼我!他是在恨我!恨我給他丟了人!恨我毀了他丞相的清譽!”
“男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般無情的狗東西!”
她嘶吼着,發泄着。
翠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句話也不敢說。
良久,蘇清婉的發泄,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頹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完了。
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完了。
終身幽禁,非死不得出。
這八個字,就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在這座陰冷的院子裏,容顏老去,孤苦伶仃,最終化爲一堆枯骨,無人問津。
不。
她不要!
她絕不接受這樣的命運!
憑什麼沈月華那個賤人可以高高在上,受萬民敬仰,被封爲“護國真人”,而自己,就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了此殘生?!
她不服!
一股極致的怨恨,如同毒蛇,再次從她心底最深處,緩緩地抬起了頭。
既然你不讓我好過,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蘇清婉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瘋狂的光芒。她猛地抓住翠兒的手臂,指甲深陷,抓得翠兒生疼。
“翠兒,”她的聲音,嘶啞而陰冷,像是從地獄裏傳來的呢喃,“你……你還記不記得,我陪嫁的箱子裏,有一個黑色的檀木盒子?”
翠兒聞言,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夫、夫人……您是說……是說那個……那個東西?”她結結巴巴,聲音都在發抖。
“對!就是那個東西!”蘇清婉的眼神,變得愈發駭人,“我娘家,在南疆,曾得過一位巫師傳下的一點……秘術。”
“她說,只要用女子的生辰八字,貼身之物,再配以心頭之血,做成一個巫蠱娃娃,日夜用最惡毒的言語詛咒,便可……讓對方厄運纏身,百病叢生,最終……暴斃而亡!”
這,便是她最後的、也是最惡毒的底牌!
她一直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用到這種陰損的邪術。
可現在,她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翠兒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搖頭:“夫人,不可啊!萬萬不可!這……這可是巫蠱之術啊!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一旦被發現,那可是……可是要被凌遲處死的!還會連累全族的啊!”
“我怕什麼?!”蘇清婉淒厲地尖叫起來,“我現在跟死了有什麼區別?!連累全族?蘇家現在自身都難保了!我那個蠢貨表哥被抓,整個蘇家都脫不了幹系!”
“我就是要她死!我就是要沈月華那個賤人,不得好死!”
她瘋狂地搖晃着翠兒的肩膀:“快!快去給我拿來!趁着現在府裏亂,沒人注意!快去!”
在蘇清婉的威逼與瘋狂的眼神下,翠兒最終還是屈服了。
她顫抖着,從後院一口枯井的夾縫中,取出了那個塵封已久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黑色檀木盒子。
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個用稻草扎成的、面目模糊的小人。
蘇清婉劃破自己的指尖,用那殷紅的、帶着恨意的鮮血,在小人的背後,歪歪扭扭地,寫下了“沈月華”三個字,以及她的生辰八字。
然後,她又從自己貼身的香囊裏,取出了一根頭發。
那是她之前趁沈月華不備,偷偷從她掉落的頭發裏,撿來的一根。她本是想做些別的文章,沒想到,現在卻用在了這裏。
她將頭發,緊緊地纏繞在巫蠱娃娃的脖子上。
做完這一切,她捧着那個小人,臉上露出了一個猙獰而詭異的笑容。
她將小人,藏在了床下的暗格裏。
從這一天起。
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靜思堂內,便會響起一陣陣若有若無的、充滿了無盡怨毒的詛咒之聲。
“沈月華……我咒你……咒你容顏盡毀,衆叛親離……”
“我咒你……修行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我咒你……永世不得超生,墜入阿鼻地獄……”
蘇清婉並不知道。
她這點凡人眼中最陰毒的巫蠱之術,在一位真正的修真界大佬面前,是何等的可笑。
她更不知道,她親手釋放出的這份惡毒與怨念,最終,並不會傷到別人分毫。
而是會化作最恐怖的業火,將她自己,燒得……形神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