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奔馳600SEL碾過結霜的石板路時,黎芙芙正把校服領口又緊了緊。
裴炫燃坐在她旁邊,耳機裏大聲放着《灌籃高手》的主題曲。
時不時跟着哼兩句跑調的歌詞。
前座的裴霄承始終望着窗外,指尖夾着本翻到一半的《資本論》。
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小矮子,你看!”
裴炫燃突然拍着車窗驚呼,“那是不是那天服裝城讓你給她買裙子的人!”
黎芙芙猛地抬頭。
看見校門口那棵老槐樹下,黎婷婷正踮着腳和一個男生說話。
她穿着件明顯不合身的呢子大衣,頭發用廉價的塑料發卡別着。
看見奔馳車時,眼睛亮了亮。
立刻推開男生跑過來。
“芙芙!”
她敲着車窗,哈出的白氣在玻璃上凝成水霧,“爸讓我來跟你說,他最近手頭緊,讓你……”
“停車。”裴霄承突然開口。
陳叔踩下刹車。
黎芙芙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裴炫燃已經推開車門沖了出去:
“哪來的野丫頭?別碰我們家車!”
黎婷婷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後退半步,卻仍不死心地看向車內:
“芙芙,爸說你在裴家吃香的喝辣的,別忘了本……”
“她是我妹妹,”裴炫燃一把將黎芙芙護在身後,校服外套被風吹得鼓鼓囊囊,“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黎芙芙看着黎婷婷瞬間煞白的臉。
想起上輩子這個時候,她正跟着父親在漁巷的爛泥裏打滾。
而黎婷婷坐在溫暖的轎車裏。
所謂的親情,一直都不堪一擊。
“上車。”裴霄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黎芙芙回頭,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車門邊。
柔軟黑發下那雙眼睛總是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沒有看黎婷婷,只是朝她伸出手。
指尖相觸的瞬間,黎芙芙感覺到他掌心的薄繭。
那是常年握筆、也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跡。
她鬼使神差地抬頭,撞進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
像深潭裏投下石子,漣漪轉瞬即逝。
“裴二少爺!”黎婷婷突然尖叫出聲,“你別忘了,要不是我媽……”
“閉嘴。”
裴霄承打斷她,聲音冷得像冰,“再看見你騷擾我妹妹,就不是讓你們一家滾出東市這麼簡單了。”
黎芙芙坐在車裏,看着裴霄承替她關上車門。
看着黎婷婷在寒風中瑟縮的背影。
上輩子黎婷婷的話帶着哭腔變近了:
“裴霄承,你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可爲什麼,此刻他擋在她身前的樣子,竟讓她想起西城倉庫裏,那個渾身是血卻把她護在懷裏的少年?
“小矮子,你沒事吧?”
裴炫燃湊過來,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廓,“那女的怎麼還有臉來找你啊,真煩人。”
黎芙芙搖搖頭,將臉埋進校服領子裏。
車窗外,裴霄承正和黎婷婷說着什麼,陽光落在他月白色的襯衫上,像落了層薄雪。
她看見黎婷婷突然跪了下來。
而裴霄承只是冷淡地轉身,漂亮的眸子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寒光。
“開車。”他坐進副駕,聲音聽不出情緒。
奔馳車緩緩駛入校園。
黎芙芙透過車窗,看見黎婷婷還跪在原地,像尊被遺棄的石膏像。
她下意識攥緊口袋裏的梨味硬糖包裝紙——
那是裴霄承給的,包裝已經被她摸得發軟。
……
開學典禮在操場舉行。
初春的風帶着涼意,吹得黎芙芙縮了縮脖子。
她站在初一年級的方陣裏,視線卻不受控制地飄向不遠處的高一隊伍——
裴霄承站在最後一排,正低頭看着手裏的書。
“看什麼呢?”
同桌鹿蓉順着她目光望去,突然捂住嘴,“我的天,那就是裴霄承吧?真人比照片還帥!”
黎芙芙收回視線,卻在轉身時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
她連忙道歉,抬頭看見張媽常念叨的三姑婆的女兒。
那個據說要給裴炫燃當童養媳的女生。
“黎芙芙是吧?”
女生上下打量着她,語氣不善,“離裴炫燃遠點,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黎芙芙皺起眉,還沒開口,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咋咋呼呼:
“喂!你誰啊?敢欺負我妹妹!”
裴炫燃一把將她拉到身後。
校服外套拉鏈沒拉,露出裏面黑色的骷髏頭T恤:“小矮子,別怕,哥罩着你!”
女生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後退半步,卻仍梗着脖子:
“裴炫燃,你別被她騙了,我聽說她……”
“我妹妹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裴炫燃上前一步,嚇得女生轉身就跑。
他得意地揚起下巴,卻在看到黎芙芙蹙眉時,聲音突然低下來,“怎麼了?不高興了?”
黎芙芙搖搖頭,看着他挑不出毛病的臉。
突然想起今早起床時,他睡顏恬靜的樣子。
心髒莫名地漏跳一拍,她連忙移開視線:“沒什麼,快去站隊吧,要升旗了。”
裴炫燃“哦”了一聲,卻沒動,只是撓了撓頭:“那個……昨晚的事,對不起。”
黎芙芙沒有再說話,只是看着冉冉升起的國旗。
陽光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片碎金。
她沒看見,不遠處的高一隊伍裏,裴霄承合上書頁。
目光穿過人群,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
又重新落回書本上。
只是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封面上“資本論”三個字的燙金紋路。
放學時,黎芙芙在後門的車棚遇見了黎婷婷。
她正被幾個女生圍着嘲笑,看見黎芙芙時,眼睛瞬間紅了:
“姐,你能不能借我點錢?爸賭輸了,債主找上門了……”
黎芙芙看着她凍得通紅的手,想起自己上輩子輟學打工供三個哥哥讀書。
而大哥二哥偷偷塞錢給黎婷婷。
不僅如此,他們還拿着她的血汗錢給她買名牌包。
這輩子,窮得揭不開鍋的黎家人還是送黎婷婷上了學費高昂的一中。
“我沒錢。”
她轉身就走,聽見黎婷婷在身後哭喊:
“你怎麼這麼冷血!我們可是親姐妹!”
“親姐妹?”
黎芙芙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黎婷婷,你忘了是誰在我被爸爸打的時候,偷偷告訴鄰居說我偷了錢?”
黎婷婷猛地抬頭,臉色煞白。
“我沒忘。”
黎芙芙看着她,語氣平靜,“就像我沒忘,你是怎麼跟別人說我攀高枝,怎麼在爸媽他們面前挑撥離間的。”
說完,她不再看黎婷婷震驚的表情,徑直走向校門口。
裴炫燃正靠在奔馳車旁吃冰棍,看見她過來,立刻把冰棍遞到她嘴邊:
“呐,草莓味的。”
黎芙芙張嘴咬了一口。
冰涼的甜意在舌尖化開。
她看見裴霄承從教學樓裏走出來。
他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抬眸看過來。
“看什麼呢?”
裴炫燃順着她目光望去,嘟囔道,“二哥就是個書呆子,有什麼好看的。”
黎芙芙沒說話。
只是看着裴霄承坐進副駕,看着他從口袋裏掏出個青瓷藥瓶,指尖在纏枝蓮紋上輕輕摩挲。
夕陽將他的側臉染成暖金色,卻驅不散他周身那股清冽的冷意。
也許,有些傷口,注定要藏在白襯衫下。
在無人知曉的深夜,獨自上藥。
而她,只想在這盤復雜的棋局裏,護住自己想護的人。
哪怕前路遍布荊棘。
車內,裴霄承看着後視鏡裏黎芙芙和裴炫燃打鬧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藥瓶上的紋路。
那裏刻着的纏枝蓮,和西城廢廠倉庫裏,那個被他砸斷手腕的混混脖子上的紋身,竟有幾分相似。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一條未讀信息:
“西城地塊已清理完畢,是否進行下一步?”
裴霄承指尖在屏幕上敲擊,回復:
“不急。”
他放下手機,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黎芙芙正把半根冰棍伸到裴炫燃嘴邊,笑得眉眼彎彎。
陽光落在她發梢,像撒了把碎鑽。
這個突然闖入他生命的女孩,像顆投入深潭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似乎比他預想的……
要大得多。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注視着黎芙芙的同時。
後座的裴炫燃正偷偷紅了耳根,把剩下的半根冰棍塞進自己嘴裏,甜得有些發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