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裹着春寒，淅淅瀝瀝敲在裴家老宅的青瓦上。
黎芙芙裹着珊瑚絨毯子縮在二樓飄窗邊。
看着庭院裏的石榴樹在雨中抽出新芽，鼻尖縈繞着煎中藥的苦澀氣息——
那是姚棠照着老中醫的方子熬的。
青瓷藥罐咕嘟咕嘟冒着泡，把整個走廊都熏得暖烘烘。
“小矮子，張嘴！”
裴炫燃端着藥碗湊過來，勺柄上還沾着深褐色的藥汁。
黎芙芙往後一躲，卻被他按住肩膀：
“良藥苦口利於病，我媽說的！”
少年穿着件印着灌籃高手的黑色衛衣，發梢還沾着雨水，顯然是剛從外面瘋跑回來。
“裴炫燃！”
裴振國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軍綠色呢子大衣上還帶着雨珠，“又欺負你妹妹？”
局長剛從局裏回來，肩章在廊燈下泛着冷硬的金屬光澤。
目光落在黎芙芙泛紅的耳垂上時，才添了幾分暖意。
“感覺怎麼樣了？陳叔剛買了城南的桂花糕，說是你愛吃的。”
黎芙芙剛想開口。
裴炫燃已經搶着回答：
“爸你別擔心，我喂她喝藥呢！”
他獻寶似的舉起藥碗，卻在轉身時腳下一滑，藥汁潑了黎芙芙袖口一片。
“笨蛋！”
黎芙芙皺眉去擦，指尖觸到的布料卻帶着裴炫燃掌心的溫度。
少年立刻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抽紙巾，卻不小心碰倒了床頭櫃上的青瓷藥瓶——
那是裴霄承昨晚放在這裏的。
瓶身上的纏枝蓮紋在燈光下若隱若現。
“慌什麼。”裴霄承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少年穿着月白刺繡家居服，袖口鬆鬆挽着。
他手裏端着杯熱牛奶，指節在玻璃杯壁上烙出淡淡的紅印，“藥太苦，喝點這個。”
黎芙芙接過牛奶時，觸到他指尖的冰涼。
這雙手曾在西城倉庫攥着扳手砸斷混混的手腕。
此刻卻小心翼翼地護着杯沿，連牛奶的溫度都恰好不燙嘴。
她低頭抿了口，餘光瞥見他袖口繃帶邊緣滲着極淡的紅——
和幾天前西城廢廠那夜一樣的位置。
“二哥，你的傷……”
“不礙事。”
裴霄承打斷她，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紅繩上。
那是姚棠親手編的。
繩結處還墜着顆小小的銀鈴鐺，隨着她的動作發出細碎的響。
少年喉結滾動了一下，轉身時衣襟掃過床頭櫃。
青瓷藥瓶被撞得晃了晃，露出裏面整整齊齊碼着的梨味硬糖。
“咦？”
裴炫燃突然指着窗外，“小矮子你班裏同學看你來了！”
雕花鐵門外，顧言蹊正仰頭望着飛檐翹角的主宅，藍白校服被雨水打溼了肩頭。
他身邊的鹿蓉攥着保溫桶，眼睛瞪得像銅鈴：
“芙芙家比電視裏的莊園還大！”
兩人身後停着輛二八自行車。
車籃裏露出課本的角，顯然是特意繞路來的。
“一班的，快進來！”
裴炫燃一把拉開門，卻在看到顧言蹊手裏的筆記本時皺起眉，“喂，你拿作業幹嘛？”
顧言蹊推了推眼鏡，聲音清朗：
“黎芙芙同學的筆記落在我這裏，還有幾道錯題我幫她整理了。”
他說話時，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二樓窗口。
黎芙芙連忙縮回窗簾後，卻撞進裴霄承懷裏。
少年身上帶着清露冷意的皂角香，和西城倉庫那晚裹住她的氣息一模一樣。
黎芙芙猛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那裏沒有平日的淡漠。
只有化不開的墨色，像暴雨將至的海面。
“小心。”
他扶住她的腰，指尖隔着睡裙觸到她皮膚時，黎芙芙感覺到他微微一顫。
下一秒，少年已鬆開手，退後半步靠在廊柱上。
仿佛剛才的觸碰只是錯覺。
樓下傳來姚棠的笑語：“快進來坐，外面雨大。”
黎芙芙扒着欄杆往下看。
只見顧言蹊將筆記本放在茶幾上，袖口露出的銀表在燈光下閃了閃——
那是他父親從香港帶回來的，全班只有他有。
“芙芙同學，這是你的課堂筆記。”
顧言蹊仰頭看向二樓，耳朵尖有點紅，“我把函數部分的例題又推導了一遍，你看……”
“我妹妹要休息！”
裴炫燃突然跳起來，擋在茶幾前，“補習的事下次再說！”
黎芙芙看着裴炫燃霸道的樣子，忍不住彎起嘴角。
卻在抬頭時看見裴霄承正望着自己。
少年倚着廊柱，月白襯衫被穿堂風鼓起，露出鎖骨處未擦淨的藥膏痕跡。
“學長也感冒了？”顧言蹊的聲音突然響起。
黎芙芙這才發現裴霄承袖口的繃帶又滲出血來。
深褐色的藥汁混着血絲，在月白色的布料上格外刺目。
“沒有。”
裴霄承轉身就走，留下道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黎芙芙望着他的房門。
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間聽見的壓抑痛哼，還有飄進鼻腔的艾草味藥膏氣息。
……
夜露凝在石榴樹葉上，將窗玻璃洇出蒙霧。
黎芙芙在藥味與艾草香中醒來時，床頭台燈正亮着暖黃的光，把裴炫燃趴在床邊的影子拉得老長。
少年攥着她的手，指腹磨着她腕間紅繩，嘴裏還含糊着夢囈：
“小矮子……別搶我的冰棍……”
“四哥。”
她動了動手指，卻驚醒了守在床尾的裴奶奶。
老太太立刻拄着拐杖湊過來，銀簪子在鬢邊晃出細碎的光：
“芙芙醒了？快，讓奶奶看看燒退了沒。”
布滿皺紋的手貼上她額頭時。
黎芙芙看見裴霄承站在落地窗前，月白刺繡睡衣外披着墨色外套。
手裏攥着個青瓷藥瓶，纏枝蓮紋在燈光下泛着冷光。
“奶奶，我沒事了。”
黎芙芙想坐起，卻被姚棠按住。
母親的指尖帶着井水的涼意，正用帕子擦拭她額角的汗：
“出了不少汗，燒該退了。”
姚棠的鬢角沾着藥渣，藍布圍裙上還留着熬藥時濺上的痕跡——
從她發燒起，母親就沒合過眼。
“我自己來吧，媽。”
黎芙芙推開帕子，瞥見裴霄承袖口滲出的血漬。
那道刀傷又裂開了。
深褐色的藥汁混着血絲，在月白色布料上洇出猙獰的花。
少年察覺到她的目光，立刻側身擋住，指節在藥瓶上敲出細碎的響。
“都去歇着吧，我守着芙芙。”
裴炫燃突然驚醒，揉着眼睛拽住姚棠的衣角。
黎芙芙看着母親疲憊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又看了看裴霄承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起上輩子在漁巷，生病時只有冷硬的木板床和漏雨的屋頂。
“二哥也去睡吧。”她輕聲說，看見裴霄承喉結滾動了一下。
少年把青瓷藥瓶放在床頭櫃。
瓶身撞出清脆的響。
裏面的梨味硬糖跟着晃了晃。
“藥在抽屜，按時喝。”
他轉身時，月白襯衫掃過床沿。
黎芙芙瞥見他後腰滲出的血跡，像朵悄然綻放的紅梅。
……
更漏敲過三下時。
黎芙芙扶着床頭櫃想下床，卻在站穩的瞬間頭暈目眩。
眼看就要栽倒，一雙溫熱的手突然從陽台方向伸過來，將她攔腰抱起。
“笨蛋！站不穩還瞎跑！”
裴炫燃的呼吸噴在她頸間，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熱氣。
黎芙芙這才發現他從陽台翻了過來，校服外套上還沾着夜露。
“你怎麼從那兒……”
“跟你學的唄。”
裴炫燃把她抱到床上，指尖蹭過她後頸的皮膚，“上次你想爬陽台，我就琢磨着咱倆房間挨着，試試還真行。”
少年蹲在床邊解她的睡裙帶子，突然紅了臉，手指在蕾絲花邊處停住：
“那個……我幫你擦身子，你別亂動。”
黎芙芙想拒絕，卻看見他手腕上的淤青——
那是昨天裴振國用雞毛撣子抽的。
“四哥，我自己……”
“你都沒力氣抬胳膊！”
裴炫燃打斷她，擰幹的熱帕子貼在她鎖骨上，“要不是我買冰棍，你能感冒？張媽說了，你這身子骨跟我不一樣，得細着養。”
他說話時不敢看她，睫毛在眼瞼下投下顫抖的影。
帕子擦過她腰側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睡衣下的皮膚，嚇得猛地縮回手。
他低頭看她，燈光在她眼底映出細碎的光，像落了片星辰。
“小矮子……”
他突然把帕子扔到水盆裏，水花濺溼了他的袖口，“以後我再也不給你買涼的了，想吃什麼哥給你做！”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月光透過石榴樹葉，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
黎芙芙看着裴炫燃笨手笨腳地給她蓋好被子。
突然想起白天顧言蹊說的話：
“裴炫燃昨天在操場跑了二十圈，說要把感冒傳給自己。”
“四哥，”她拉住他的手，“你是不是傻？”
裴炫燃的耳朵“騰”地紅了，猛地甩開她的手：“誰傻了！我……我去給你倒熱水！”
少年轉身時撞翻了床頭櫃，青瓷藥瓶掉在地上，梨味硬糖滾了一地。
他蹲下去撿，手指卻碰到顆溫熱的糖——
那是裴霄承今早放進去的，包裝紙還帶着體溫。
黎芙芙看着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突然笑了。
這個總是咋咋呼呼的少年，把所有的溫柔都藏在笨拙的動作裏。
“水來了。”
裴炫燃把水杯塞給她，自己卻坐在床尾生悶氣。
黎芙芙喝完水感覺好多了，乖巧的躺在床上，蓋上被子。
眨眨眼，示意裴炫燃可以回自己房間了。
裴炫燃卻說不要，他要守她一夜。
黎芙芙拗不過他，拍了拍大床旁邊的位置讓他上來一起睡。
她不希望他也感冒了。
裴炫燃上床之後就自然的伸手抱住她。
生病的小矮子暖暖的，像個小暖壺。
黎芙芙吃完藥感覺很困，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