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滅了又亮,我盯着手機屏幕上童話小鎮的截圖,手指在發送鍵上懸停了兩秒,最終只回了個“嗯”。
屏幕的光映在牆上,那座歪屋頂的小屋仿佛在呼吸。我盯着它,忽然意識到——我們堆的不是火山,是坐標。每一次失敗的重建,都是在爲這一刻校準方向。
雨後的夜空氣溼潤,窗外的樹葉還掛着水珠,偶爾滴落一聲,像是倒計時的滴答。我起身走到窗邊,遠處樓宇的輪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而我的出租屋,像一座孤島,漂浮在數據與現實的縫隙裏。
第二天一早,林晚晴發來消息:“昨晚睡得還好嗎?”
我正咬着從便利店買的飯團,差點被嗆到。這語氣,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我知道,那場黑暗裏的同步,並非幻覺。
我回復她:“屋頂鑰匙還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開門。”
她沒接這個話茬,過了一會兒發了條語音,聲音壓得很低:“今天表演課,孩子們要演《白雪公主》。”
“你演皇後?”
“我演旁白。”她輕笑一聲,“還得負責翻PPT呢。”
我剛想調侃她是不是又要用彩虹客服君當教學案例,王小滿突然從工位隔板探出頭來,嘴裏叼着根棒棒糖:“默哥,主管說今天要查系統日志,建議你把遊戲界面關了再摸魚。”
“我沒開。”我順手把遊戲窗口最小化。
他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你昨天那套‘跨場景心理模型’講得挺順溜,但別真把自己當成教育專家。”
我沒理他,低頭繼續處理投訴單。
剛點開一條關於“快遞單字體太小影響閱讀體驗”的反饋,手機震了一下。
林晚晴發來一張照片。
畫面是教室大屏,上面赫然顯示着遊戲界面——一座歪歪扭扭的小屋,煙囪冒着彩虹煙,旁邊飄着一行字:“給棉花糖的第37次建造嚐試”。
我手一抖,飯團掉在了鍵盤上。
她緊接着發來文字:“手滑了……剛投屏準備放PPT,結果跳出這個了。”
我秒回:“現在怎麼辦?”
“已經拔線了。”她回復得很快,“但群裏有人截圖了。”
我盯着那張圖,腦子裏自動浮現出家長群炸鍋的場面。果然,不到十分鍾,她又發來一段語音,語氣平靜:“我跟他們說,這是‘數字童話共創’實驗的一部分,老師也在用遊戲記錄教育過程。”
我鬆了口氣。
她補了一句:“其實……也不算完全騙人,對吧?我們確實在一起蓋房子。”
我看着那句“第37次建造嚐試”,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三十七次,每次都差那麼一點兒,要麼屋頂塌了,要麼地基歪了,就像極了我們之間那些沒說出口的話。
我打字道:“下次試試三角屋頂,穩定性高。”
她回了個笑臉。
我沒告訴她,我把那張截圖保存了下來,設成了電腦桌面。
下午三點,客服系統突然卡了一下。
我正回復一條“客戶覺得退貨流程像解數學題”的投訴,點擊“發送”後,彈窗跳出:“您有新郵件”。
我皺起眉頭。公司郵箱從不會在這種時候提醒。
點開一看,收件人是客服工號,發件人一欄空白,標題寫着:“種地吧鄰居·番外篇”。
附件是一組像素風連環畫。
第一張:一個小人背着背包在森林裏打轉,頭頂氣泡寫着“信號弱”。
第二張:一朵太陽花從天而降,手裏舉着彩虹橋。
第三張:兩個小人並肩站在田裏,一起種下一顆發光的種子。
最後一張:太陽花背對畫面,走向遠方,留下一行字:“明天帶孩子們去自然農場寫生,要寄明信片給你。”
我盯着最後一句,心跳慢了半拍。
這是她。
只有她會用“寫生”當借口說想見面,只有她會把遊戲裏那首主題曲的旋律藏在畫面節奏裏。
我立刻翻看系統日志,發現這封郵件是通過遊戲內嵌郵箱跳轉推送的,屬於跨平台同步漏洞,技術部早就標記爲“低風險非惡意”。
也就是說,她是故意的。
她用這種方式,繞過現實的審查,把一封不能明說的信,塞進了我的工作後台。
我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王小滿又探出頭來:“怎麼,收到情書了?”
“差不多。”我把屏幕合上一半,“就是不知道該不該回。”
“你還猶豫?”他嘖了一聲,“人家都給你畫小人了,這都第幾集了,《心動的信號》都沒這麼含蓄。”
我沒接話,但當晚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登錄遊戲。
她的角色不在線。
農場裏,那座彩虹小屋還在,門口堆着一筐彩虹蘿卜,旁邊插着塊木牌:“火山堆好了,等你來蓋屋頂。”
我站在角色旁邊,沒動。
我們之前試過太多次蓋屋頂。系統總在最後一秒報錯,要麼材料不足,要麼天氣突變,有一次甚至因爲服務器維護直接回檔。
可這一次,我沒想修屋頂。
我打開倉庫,把所有庫存的彩虹作物都搬了出來——彩虹南瓜、彩虹蘿卜、彩虹玉米,一株一株地圍着小屋種成一圈。
它們在夜光下泛着微光,像一道發光的花環。
我截圖,設爲手機鎖屏。
然後發了條消息:“收到了,明天等你明信片。”
發完我就退出了遊戲。
手機安靜了幾分鍾。
直到快十二點,她回了一句:“你種的花環……怎麼跟我今天畫的一樣?”
我沒明白。
她發來一張手繪草圖:一圈植物圍住小屋,排列方式和我種的一模一樣,連那株歪了點的彩虹玉米位置都分毫不差。
“這是我剛才隨手畫的。”她說,“準備當明信片底稿。”
我愣住了。
我們誰都沒提過要這樣種。
可我們做了同樣的事。
像某種無聲的契合。
我重新登錄遊戲,想再看看那圈花環。
剛進畫面,系統突然彈出提示:【生態共鳴值+1,解鎖圖鑑片段:童話小鎮·街道布局】。
新畫面出現:俯視角的小鎮,石板路彎彎曲曲,兩旁是矮矮的房子,最中央,正是那座歪屋頂的小屋。
而環繞小屋的那圈植物,赫然變成了街道的輪廓線。
我還沒來得及截圖,林晚晴發來消息:“我剛上線,看見花環了。”
我打字問:“你也看到新圖鑑了嗎?”
“看到了。”她回復得很快,“街道……好像我們之前走過的路。”
我正想問她指的是哪一段,遊戲界面右下角突然跳出一行小字:【明信片已寄出,請查收】。
我刷新郵箱。
沒有。
客服系統也沒提示。
可就在我準備退出時,手機“叮”了一聲。
不是遊戲,不是微信,是一條短信。
來自一個陌生號碼,只有四個字:信箱有信。
我沖下樓。
小區的信箱常年積灰,周阿姨總說要換電子鎖,一直沒落實。
我輸入密碼,拉開鐵門。
裏面躺着一張明信片。
正面是手繪的彩虹小屋,背面寫着:“今天孩子們畫了他們的‘理想家’。有個小朋友說,屋頂要歪一點,因爲‘歪的房子才裝得下笑聲’。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對。”
落款是:“來自自然農場的太陽花”。
我翻到正面,發現小屋的煙囪上,用極細的筆尖畫了一把鑰匙。
和那天夜裏,我在黑暗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抬頭看向二樓。
我家的燈還亮着。
手機又震了一下。
林晚晴:“你收到……”
消息只發了一半。
我回:“收到了。”
她沒再打字。
我站在信箱前,把明信片貼在胸口。
遠處傳來便利店開門的聲音,周阿姨探出頭來:“小陳,這麼晚取信?”
我點點頭,沒說話。
她笑了笑,遞來一袋切好的蘋果:“新到的,甜。”
我接過,道了謝。
轉身時,手機屏幕亮起。
林晚晴發來最後一條消息:“明天寫生,我帶相機。”
我站在原地,忽然意識到——
她沒說“拍孩子們”。
她說的是“帶相機”。
我攥着明信片,指尖微微發燙。月光從雲層縫隙裏漏下來,照在金屬信箱的邊緣,像一道銀線,把我和那個未完成的明天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