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61年深秋,東京的空氣裏開始夾雜冬天的寒意。
源稚一坐在駛向防衛省的車內,翻閱着手中加密文件。這是三天前,通過特殊渠道送達的邀請——不是來自任何財團或政客,而是直接來自防衛廳長官中曾根康弘的私人秘書。邀請理由語焉不詳,只說是“有關國家重要產業的懇談”。
山田坐在副駕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少爺,防衛省從來沒有主動邀請過民間企業家,即使是大財閥的會長,也都是通過正式的商業協會渠道聯系。這次直接邀請您個人……”
“說明他們遇到了用常規渠道解決不了的問題。”源稚一合上文件,目光投向窗外掠過的街景,“而這個問題,可能和我最近的動作有關。”
“豐田的收購談判已經泄露了?”
“不可能完全保密。”源稚一平靜地說,“豐田內部有住友和三井的人,三井又和防衛省關系密切。如果豐田真的陷入危機,影響到國防供應鏈,防衛省不會坐視不理。”
車穿過重重關卡,最終停在一棟灰白色建築前。這裏沒有銘牌,沒有標志,但警衛的警戒級別明顯高於普通政府機構。一名身着自衛隊制服的中年軍官迎上前,軍銜是大佐。
“源稚先生,請跟我來。長官已經在等您。”
源稚一點頭,跟隨軍官走進建築內部。走廊寬闊而冷清,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裏回響。這裏的氛圍讓源稚一想起漢朝的未央宮——不是建築的相似,而是那種權力中心的肅穆感。
會面室是一間簡樸的辦公室,唯一的裝飾是牆上的日本地圖和一面自衛隊旗。辦公桌後,中曾根康弘站起身。這位防衛廳長官六十出頭,身材瘦削,眼神銳利,有着長期在權力中心打磨出的沉穩氣場。
“源稚君,請坐。”中曾根示意源稚一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抱歉用這種方式請你來,但有些事不適合在公開場合討論。”
“能理解。”源稚一從容坐下,“防衛省直接聯系我,想必有重要的事情。”
中曾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抽屜裏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源稚一面前。文件封面印着“機密”字樣,內容是豐田汽車近三年的財務報表和供應鏈分析,最後幾頁則是豐田與防衛省的合作項目清單。
“豐田章一郎找過你了,對吧?”中曾根直接問。
“上周共進晚餐。”源稚一坦然承認,“他們確實遇到困難。”
“不是困難,是危機。”中曾根的表情嚴肅,“豐田爲自衛隊提供70%的軍用車輛,包括裝甲運兵車的底盤、指揮車的改裝平台。如果豐田因爲經營問題停產或減產,國防系統會受到直接影響。”
源稚一快速瀏覽文件。數據比他預想的更糟——豐田的美國市場銷量連續三年下滑,歐洲市場受到德國車的擠壓,新興的電子技術正在顛覆傳統汽車制造。最重要的是,豐田的管理層似乎還沒有真正意識到危機的嚴重性。
“您希望我做什麼?”源稚一問。
“不是我希望,是國家需要。”中曾根身體前傾,“我們了解過你這一年的動作——整合分家,聯盟三井,對抗三菱,現在準備進軍汽車產業。你的手法激進,但有效。更重要的是,你背後的技術團隊,在電動汽車和智能系統上的研發,已經領先傳統車企至少五年。”
源稚一沒有否認。他通過離岸公司投資的硅谷初創企業,確實在電池和自動駕駛技術上取得了突破。這些技術原本是他爲源稚家未來布局的棋子,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軍方注意到。
“防衛省不能直接幹預民間企業經營,”中曾根繼續說,“但我們可以提供……支持。政策傾斜,研發補貼,國防訂單的優先考慮。前提是,你要確保豐田的國防供應鏈不會中斷,並且在技術上實現升級。”
“您是在提議一場政商合作。”源稚一直視中曾根的眼睛。
“我是在提議一場救國行動。”中曾根糾正道,“日本的經濟不能失去豐田,國防更不能。但豐田需要改變,需要新的血液,新的技術,新的管理思維。而你有這些。”
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窗外傳來遠處訓練場的號令聲,模糊而遙遠。
“如果我同意,”源稚一緩緩開口,“我能得到什麼?”
“除了剛才說的支持,還有這個。”中曾根取出另一份文件,這次沒有印“機密”,但內容是防衛省未來十年的裝備更新計劃,“價值三萬億日元的訂單。不是給豐田,是給你——或者你與豐田合作後的新實體。”
源稚一接過文件,快速心算。三萬億,足以支撐一個全新汽車品牌的研發和生產。更重要的是,國防訂單意味着最高標準的質量認證,這是進軍海外市場的金字招牌。
“我需要考慮。”源稚一說。
“你有一天時間。”中曾根站起身,“明天這個時候,給我答復。另外——”他頓了頓,“住友財團那邊,你可以放手去做。防衛省有些人脈,可以確保他們不會成爲障礙。”
這是明確的站隊。防衛省選擇支持源稚一,不僅提供商業機會,還承諾爲他掃清障礙。
源稚一起身,微微鞠躬:“明天我會給您答復。”
離開防衛省大樓,坐回車內,山田急切地問:“少爺,談得如何?”
“比預想的更好。”源稚一說,“回公司,召開緊急董事會。另外,聯系豐田章一郎,告訴他我改變主意了——不是收購,是深度合作,成立新的合資公司。”
“那住友那邊……”
“按原計劃進行。”源稚一看向窗外,“但現在,我們有了更強的後盾。”
---
兩天後,京都,住友家祖宅。
與東京的現代化不同,住友家的宅邸完全保留了江戶時代的建築風格。枯山水庭院,回廊,紙門,每一步都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蘊。源稚一穿着傳統的紋付羽織袴,在管家的引導下穿過長長的回廊。
茶室“不審庵”內,住友晴彥已經跪坐等候。這位住友財團的會長七十有五,白發稀疏,面容清癯,但眼神依然銳利如刀。他沒有起身,只是微微頷首。
“源稚家的年輕人,坐。”
源稚一在對面坐下,姿態標準。茶道開始,每一步都遵循古禮,沉默中只有煮水、洗茶、倒水的聲音。這是住友家的考驗——用傳統禮儀測試來客的底蘊和耐心。
三碗茶後,住友晴彥終於開口:“聽說你最近很活躍。天皇的茶會,防衛省的邀請,豐田的合作。年輕人,你的步子邁得太大了。”
“時代在變,步子不大就跟不上。”源稚一平靜回應,“住友家四百年前從銅礦起家時,步子也不小。”
住友晴彥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後是淡淡的贊許:“了解住友家歷史的人不多,更不用說準確說出起家年代。政宗教得不錯。”
“不是祖父教的。”源稚一說,“是我自己學的。想要了解對手,就要了解對手的一切。”
“對手?”住友晴彥的聲音冷了下來,“源稚君今天是以對手的身份來的?”
“以合作者的身份。”源稚一糾正,“但合作的前提是平等。如果住友家還抱着老牌財閥的優越感,那就只能是對手。”
茶室內的空氣凝固了。站在門外的住友家侍從緊張地屏住呼吸——多少年來,沒有人敢在住友晴彥面前如此說話。
然而,住友晴彥沒有發怒,反而笑了。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笑容,不是客套,不是嘲諷,而是看到了有趣事物的笑容。
“有意思。”老人說,“三井的敬太郎跟我說,你和其他年輕人不一樣,我還不信。現在信了。說吧,你想要什麼?”
“住友銀行對豐田的債權。”源稚一直奔主題,“我知道住友持有豐田1200億日元的公司債,還有相當於5%股權的可轉債。我要這些債權的處置權。”
“代價呢?”
“新合資公司15%的股權,以及未來十年電池材料的獨家供應合同。”源稚一取出一份文件,“這是我們的電池技術參數,能量密度比現有產品高40%,成本低30%。住友在礦產和材料領域的優勢,加上我們的技術,可以壟斷全球市場。”
住友晴彥接過文件,戴起老花鏡仔細閱讀。房間裏只有紙張翻動的聲音。五分鍾後,他放下文件,摘下眼鏡。
“技術是真的,”他承認,“但15%太少了。住友的債權價值超過1500億,加上我們在材料領域的渠道,至少值25%。”
“20%,不能再多。”源稚一毫不退讓,“而且住友要承諾,不會幹預公司經營,不會在董事會設置障礙。這是我的底線。”
住友晴彥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終緩緩點頭:“20%,加上材料供應合同。但住友要一個董事席位,不幹預經營,但要知情權。”
“可以。”
“還有一個條件。”住友晴彥補充,“我的孫女,住友理惠,剛從哈佛商學院畢業。我要她進入新公司,擔任你的特別助理。”
這不是商業條件,而是政治聯姻的試探。住友晴彥在測試源稚一的底線,也在爲住友家鋪後路。
源稚一沒有猶豫:“我只需要有能力的人。如果她有能力,歡迎。如果沒能力,即使是您的孫女,我也會讓她離開。”
如此直白的回答,反而讓住友晴彥更加欣賞。他點頭:“理惠有能力,你會看到的。那麼,合作愉快。”
兩只手在茶桌上相握。一場可能引發商界地震的對抗,在京都古老的茶室裏,以和平的方式解決了。
---
一周後,東京,銀座的高級定制禮服店。
源稚一站在試衣間外,等待着。店內很安靜,只有裁縫的腳步聲和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他穿着已經試好的晨禮服——深灰色條紋,剪裁完美,襯得他身姿更加挺拔。
試衣間的簾子拉開,中森明菜走了出來。
她穿着一件珍珠白色的晚禮服,設計簡約卻極盡精致。絲綢材質泛着淡淡的光澤,裙擺如水般流淌,腰間一條銀色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她沒有戴太多首飾,只有脖子上那條源稚一送的珍珠項鏈,耳畔一對小小的鑽石耳釘。
“怎麼樣?”她有些緊張地問。
源稚一沒有說話。他看着她,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兩千年前,他見過無數華服美人,漢宮的錦繡,西域的金縷,但沒有一件衣裳,能比此刻更動人。
不是因爲衣服本身,而是穿着它的人。中森明菜站在那裏,燈光照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仿佛在發光。不是舞台上的那種光芒,而是一種更溫柔、更真實的光。
“很美。”他終於開口,聲音比平時柔和,“比我想象的還要美。”
中森明菜的臉微微泛紅,走到鏡子前。鏡中的自己讓她也有些驚訝——這不是舞台上那個偶像中森明菜,也不是私下裏那個樸素的中森明菜,而是另一種模樣,一種她從未想象過的模樣。
“這禮服……太貴重了。”她輕聲說。
“值得。”源稚一走到她身後,看着鏡中的兩人,“周年慶典那天,你會是全場最美的。”
裁縫上前做最後的調整,記錄尺寸。過程中,源稚一一直安靜地看着,目光專注。中森明菜偶爾從鏡中與他對視,每一次都會心跳加速。
調整結束後,她換回便裝。源稚一讓店員將禮服包好,送到她的公寓。
走出禮服店時,天色已近黃昏。他們沒有立刻上車,而是沿着銀座的街道慢慢走。深秋的傍晚,風有些涼,但空氣清澈,能看見遠方的富士山輪廓。
“慶典那天,會很盛大吧?”中森明菜問。
“會很盛大,也會有很多人。”源稚一坦白,“媒體,政客,商人,還有……我的家族成員。有些人會友善,有些人會好奇,也有些人會不懷好意。”
“我知道。”中森明菜低頭看着腳下的落葉,“經紀人已經提醒過我很多次了。他說,如果我以你的女伴身份出現,就等於向全世界公開我們的關系。到時候,媒體會瘋狂,粉絲會有反應,事務所也會有壓力。”
“如果你不想……”
“我想。”她打斷他,抬起頭,眼神堅定,“我想站在你身邊。只是……我有點害怕自己做不好。我不是什麼名門閨秀,不懂你們那個世界的規則。”
源稚一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明菜,你不需要懂那些規則。因爲我要你站在我身邊,不是作爲一個符合上流社會標準的女性,而是作爲你自己——那個在舞台上歌唱的中森明菜,那個私下裏會緊張會笑會生氣的明菜。”
他頓了頓,繼續說:“而且,我不希望你爲了適應我的世界而改變自己。相反——”
他從大衣口袋中取出一份文件,遞給她。
“我想邀請你來我的世界,但不是以客人的身份。”
中森明菜疑惑地接過文件。那是一份聘用合同,職位是“源稚娛樂文化事業本部特別顧問”,薪資待遇優厚,工作內容是與藝人溝通、節目策劃、海外市場拓展。
“這是……”
“我想邀請你來我的公司工作。”源稚一認真地說,“不是因爲我想要控制你的事業,而是因爲我看到了你的才華——不只是歌唱的才華,還有對藝術的敏感,對觀衆的理解,對這個行業的洞察。這些才華,不應該只局限在舞台上。”
中森明菜翻看着合同,手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現在的事務所對你很好,你的經紀人也一直照顧你。”源稚一繼續說,“所以這不是一個立刻要你決定的邀請。合同的有效期是三年後,那時你和研音的合約正好到期。你可以考慮,也可以拒絕。”
“爲什麼?”她抬頭看他,眼中泛着淚光,“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爲我不想看你在這個圈子裏受苦。”源稚一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看過你的日程表,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連續一個月無休。我看過那些無良媒體的誹謗,看過那些所謂業內人士的刁難。你在舞台上光芒四射,但在幕後,你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
他伸手,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我可以保護你,但最好的保護不是把你關在金絲籠裏,而是給你一個更廣闊的舞台,讓你可以自由地飛翔。在我的公司,你可以做你想做的音樂,策劃你想做的節目,不需要爲了銷量妥協,不需要爲了曝光度參加不喜歡的活動。”
中森明菜看着手中的合同,又看看眼前這個男人。一年前,他們在澀谷街頭第一次對視時,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眼神銳利的男人會成爲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需要時間考慮。”她最終說。
“當然。”源稚一微笑,“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
他們繼續往前走。夕陽完全沉下,銀座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將整條街染成五彩斑斕的光河。中森明菜挽着源稚一的手臂,第一次感覺,這條曾經讓她感到孤獨和壓力的街道,此刻變得溫暖而安全。
車在路口等候。上車前,中森明菜忽然問:“一郎,如果……如果我真的去了你的公司,別人會不會說,我是靠你的關系?”
“會。”源稚一坦誠,“但那些說閒話的人,也會說你現在是靠我的保護。這個世界永遠不缺閒言碎語,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知道真相——你不是靠任何人,你是靠自己的才華走到今天。而我能做的,只是給你一個更好的平台,讓你的才華不被浪費。”
中森明菜點頭,坐進車裏。車駛向她的公寓,兩人在車內安靜地坐着,手卻緊緊握在一起。
東京的夜晚,依舊繁華而復雜。但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時間仿佛放慢了腳步。一個是穿越兩千年時光的將軍,一個是昭和時代最耀眼的歌姬,兩個本不該有交集的生命,在這個秋天,選擇了並肩前行。
前方的路還很長,有商業戰場的明槍暗箭,有家族內部的勾心鬥角,有公衆目光的審視評判。但這一刻,他們都不再畏懼。
因爲有些相遇,注定要改變彼此的人生軌跡。有些選擇,注定要開啓一個全新的時代。
車停在公寓樓下。中森明菜下車前,回頭說:“周年慶典那天,我會準時到。”
“我會等你。”源稚一說。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源稚一才示意司機開車。手機震動,是山田發來的消息:“少爺,與豐田的合資公司協議草案已完成,防衛省的代表明天到公司審閱。”
源稚一回復:“準備會議室。另外,查一下住友理惠的詳細資料,包括她在哈佛的成績和實習經歷。”
放下手機,他望向窗外。東京塔在夜色中閃着紅光,像一座守望這座城市的燈塔。
軍界的支持,住友的妥協,豐田的合作,還有明菜的信任——一切都在朝着預定的方向前進。但源稚一知道,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面。
他不僅要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還要爲所愛之人撐起一片天空。
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的宿命。兩千年前,他爲了大漢的疆土而戰;兩千年後,他爲了守護一個人而征戰這個新時代。
車駛入夜色,東京的燈火在身後漸行漸遠,而前方,一個嶄新的黎明正在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