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端午,是不是,是不是歇一天?”
布芙也覺得營裏的訓練該停一天了,再不歇,怕是要炸營,痛快應道:
“那明日歇一天吧。”
受衆人之托辦的事辦成了,顧念成鬆了一口氣。
這時,晚上這頓藥端了進來,顧念成接過藥碗遞到布芙面前,布芙猶猶豫豫不想接。
“先放着,太燙,晾一會兒再喝。”
顧念成猜測她是在找借口,不想喝藥,更不想當着他的面喝藥,轉身告退,避了出去。
出帳就見校場上聚滿了人,正看“春景”呢。
李大爪子比着手勢:【成了沒?】
顧念成用手勢告訴衆人:【明天歇息。】
衆人狂喜,很想對天嗷叫一嗓子,又不敢出聲,就把這噴涌而來的喜悅聚集在臉上,化成了一個個扭曲的鬼臉。
布芙的影子,對着藥碗已經瞅了半天,一動不動,似乎在琢磨着什麼要命的事。
忽的,一腳踩桌子,一手拿起藥碗,深呼吸了好幾次,仰頭一口氣灌了下去,喝的相當豪邁。
接下來的一連串動作就有些狗熊了,苦的亂蹦亂跳,就像腳下踩了刺。
一手抓起水壺,一手抓起果子,喝一口水,啃一口果,在帳裏來回的踱步,偶爾用袖子擦一下鼻涕。
一碗藥,苦成那個熊樣子,兄弟們捧着肚子,無聲的大笑着。
端午節,對八營兄弟們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一個得來不易,能休息的節日。
對布芙來說,更是個特殊的日子,啞六不在了,這世上只有布芙自己知道,這一天對於她的意義。
一大早,布芙掀開門簾,帳外掛了一把艾蒿草,還有一個紅紙疊的葫蘆。
小小的一個點綴,烘出了濃濃的節日氣氛。
也不知是誰掛的,還怪好看的,布芙很久沒有沾染到這樣的煙火氣了,節日的氣氛讓人放鬆,又讓人異常的珍惜。
“布將軍,這是今天日頭還沒出來,小的們去山泉那打來的。
您用艾蒿洗洗臉,去去病氣,早點好起來。”
守衛穩穩的端來一盆水,上面飄着一層艾蒿葉。
端午節這天,用艾蒿洗臉是北地的習俗,日頭還沒升起時采的艾蒿最好,辟邪祛病。
“布將軍,徐有財給你編了根五彩長命縷,讓我給你送過來。
他說咱全營就你一個女娃,一定把福氣給拴住了。
還讓我叮囑你,端午節後第一場雨,把五彩長命縷扔水泡裏,隨水沖走後,就會把災禍全帶走了。”
一個兵顛顛的跑過來,獻寶似的遞給布芙一根五彩繩。
編的歪七扭八的,一看就不是女人的手藝。
布芙珍惜的戴上,左看看右看看,很不習慣手腕上多了個東西,礙事,還挺醜!
不知不覺嘴角向上翹了起來,心裏涌進一絲暖意。
慢慢的,今天的一絲暖意,明天的一絲暖意,日後的絲絲暖意,在心中匯成了一股暖流。
悄悄的,這股暖流,潤物細無聲的浸入心裏最深處,化掉了防備和矛盾,將布芙徹底融進了八營這個土匪窩。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
很久以後,布芙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何時把八營當成了自己的地盤,又是何時把這一千號土匪當成了自己人。
如果真要較真說清楚的話,那應該就是從這一天開始。
自己人,在自己地盤,就意味着,可以放心的將後背交給他們;
意味着,可以不用防備的放心睡大覺;
意味着,不用板着一張假面示人,可以撒開性子和他們打交道。
以這一天爲界,布芙逐漸暴露了真本色。
營裏歇假,校場上空落落的,布芙的心也空落落的。
每天不舞槍弄棒,還真不知道幹點啥,提着刀,在帳前舞起來。
顧念成拿着弓走出帳,蹲在平台一角,保養弓箭,看了布芙的刀法,不吝誇到:
“布將軍,好刀法。”
布芙一見是那把硬弓,興奮異常,刀也不練了,抬手一甩扔給了守衛。
蹲在顧念成身邊,看着他如何給弓做保養,狗腿的問:
“大哥,打獵去?”
顧念成瞥了一眼布芙,又瞥了一眼太陽,日頭也沒打西邊出來啊?笑道:
“不敢當,布大將軍,您是我大哥。”
“那你叫我大哥,我叫你小弟。”
布芙耍無賴。
顧念成噗呲笑出聲。
“忘了自己輸了啥了?你一個大姑娘家的,臉皮咋這麼厚!”
布芙用胳膊肘懟了懟顧念成的肋條。
“帶我去唄?”
顧念成嫌棄的往一旁挪了挪。
“那你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會考慮一下。”
布芙應:“行行行。你問吧。”
顧念成問:“你耍的是個什麼刀法?”
布芙答:“不知道。教我的時候就沒告訴我叫啥名。”
顧念成又問:“那日你贏我的那套拳是什麼拳?”
布芙笑答:“呵呵,叫‘死纏爛打拳’。”
這算個啥名字?
顧念成被雷的無語,搖頭苦笑,拿起弓走了。
布芙追在後面急道:“你不說帶我去嗎?”
顧念成也跟布芙學會了耍賴,狡猾一笑,說了句能氣死人的話:
“我說了,會考慮一下,我考慮的結果就是等你病好了再帶你去。”
嘿!耍人玩呢。
雁窩台盛產大雁,顧念成箭術了得,很快滿載而歸。
回營就見布芙帳門口堵了一群人。
心裏咯噔一下,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拽過屠八斤就問:
“咋了?”
屠八斤忍着笑,臉憋的有點紅,興高采烈的答話:
“營裏吃粽子,一人一個,沒帶營正的份。
她就偷了徐有財和李大爪子的。
爪子追她,她就跑,邊跑邊吃,吃太快,肚子疼呢。”
顧念成心急的撩開門簾,禁不住笑了,也沒進去,就在門口這麼看着。
布芙坐在地上捧着桶,哇哇的吐着,嘔的眼淚都出來了,憤恨的瞪着衆人,那眼神的意思是:
笑個屁,老子吐的沒力氣了,等緩過來再收拾你們。
大家看熱鬧似的看着笑話,看笑話似的看着熱鬧,哄堂大笑。
軍醫老馬,夾着藥箱,來的不緊不慢。
顧念成急問:“咋治?”
老馬一點不着急,語氣裏帶着些許嫌棄,慢條斯理的答話,:
“布將軍也太不聽話了。
特意告訴她今天不能吃粽子,本來風寒就沒好,脾胃正虛弱的時候,這糯米做的東西吃下去肯定消化不了。
聽說布將軍是邊跑邊吃的,那粽子裏裹了紅棗,她連棗核都沒吐,吃的還極快,定然會腹痛。”
囫圇吞棗啊!還囫圇吞粽子!
顧念成不耐煩老馬慢吞吞的樣子,又問:“咋治?”
老馬深知顧念成的急脾氣,立馬改了個說話的路子,簡潔的說:
“吐完了,就好了。”
兄弟們肆無忌憚的笑話着布芙,布芙沒力氣和他們貧嘴,專心的吐着。
此後每餐,顧念成都親自盯着布芙吃飯、喝藥,直到痊愈。
顧念成的呵護,讓布芙有些恍惚,感覺哥還在。
轉眼,布芙來八營已經三個月,天氣逐漸轉涼,這是布芙最喜歡的季節,因爲果子都陸續成熟了。
這三個月來,八營已經習慣了每天的高強度訓練。
布芙經常下場和兵卒們練練拳腳,也會和隊正們切磋一下。
沒事就欺負李大爪子,李大爪子這個刺頭是營裏貧嘴功夫數一數二的,早已被布芙治的服服帖帖。
顧念成禁不住布芙的軟磨硬泡,終於答應了領她去打獵,也讓她見識了自己如何拉弓引箭兩百步。
布芙也如願以償的摸到了顧念成的那把弓,的確拉不動。
這三個月來,晚上看“春景”也已經成了八營的習慣。
逐漸的,大家不再期待那勁爆的一幕,更期待剪影背後的那個人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布芙還不知道,人前的自己和人後的自己,早已全面的展露給八營的官兵們,他們每個人對她都相當了解。
他們佩服她,因爲她是個優秀的將領;
他們懼怕她,因爲她恪守軍規、說一不二;
他們寵着她,因爲全營一千多號兵,就她一個女子,她是他們的寶貝蛋;
他們恨死她,因爲被她欺負和作弄的人,每天都在更新着記錄。
每隔幾天總有一天看不到景,那是布芙去營外河裏偷偷洗澡了。
看“春景時,”偶爾會發出一些意外的聲響,都讓守衛背了黑鍋,不是守衛放屁了,就是守衛拍蚊子,要麼就是腳下踩石子了……
營裏的氣氛是和諧美好的,這份美好終究還是被打破了。
一日,營裏的兩個兵偷跑出營,糟蹋了附近村裏一個大姑娘。
布芙只問了他倆一句:“可記得軍規第九條?”
兩個兵顫巍巍的背着軍規: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
“明知故犯!”
布芙一刀一個,砍了二人的腦袋。
顧念成領着一衆兄弟跪地求情,未換來布芙網開一面。
爲此,顧念成對布芙心生怨恨,兩日沒和她說話。
這日,布芙憋不住了,一把撩開顧念成的帳簾,闖了進去,高聲喝道:
“顧念成,你給我出來。”
顧念成窩在營帳裏,就着幾個小菜,大口的灌着酒。
布芙怒氣上涌,質問道:
“顧念成,你在幹什麼?軍中禁止飲酒,你是營裏的副將,做的是何表率?”
顧念成費力的抬起眼皮,顯見是喝高了,斜了一眼布芙,很是不屑:
“私自飲酒,我犯了軍規第十一條,你把我砍了吧。
哼!表率?
有營正布將軍你在,還用我表個屁率!”
布芙氣的火冒三丈,甩給顧念成一把環首刀:
“顧念成,你的兩個兵,是我殺的,有火沖我來,咱們刀上結的怨,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