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風雪似乎也停歇了。
江遠的整個世界裏,只剩下眼前雪地裏這塊小小的、沾着雪沫的木牌。
他的呼吸停了。
他的心跳也停了。
大腦因爲受到過度的沖擊,一片空白,甚至無法思考。
他就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跪了下去。
他伸出手,那只在岩壁上撞得鮮血淋漓、幾乎快要失去知覺的手,此刻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穩定。
他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仿佛對待一件最脆弱的瓷器一樣,將那塊木牌從雪地裏拈了起來。
木牌入手,冰冷刺骨。
但江遠卻感覺,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整個靈魂都在戰栗!
是它!
就是它!
這塊木牌是他親手做的。
四年前,他還是個笨拙的新手爸爸,聽人說給孩子戴上刻着生辰的桃木牌可以辟邪。
他不會刻生辰八字,就想着,給女兒刻個名字吧。
他找了部隊炊事班的老班長,要了一塊據說被雷劈過的老槐樹木料,笨手笨腳地用刻刀在上面一點點地磨。
他記得,自己磨了整整三天,手上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他記得,在給木牌打孔的時候,一不小心手滑,在背面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他還記得,妻子當時笑話他,說他這手藝,狗看了都搖頭。
可他卻得意洋洋地給剛滿周歲的女兒戴上,告訴她:“這是爸爸給珠珠的星星,可以保佑我們珠珠,平平安安。”
所有的細節,所有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在這一瞬間瘋狂地涌入他的腦海!
他翻過木牌,用顫抖的拇指撫摸着背面那道熟悉的、淺淺的劃痕。
沒錯!
就是它!
這世上,獨一無二!
這就是他女兒的木牌!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江遠的胸腔裏猛然炸開!
他將木牌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胸口,整個人蜷縮在雪地裏,身體劇烈地抽搐着,像是在承受着什麼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宣泄着什麼巨大的狂喜。
不是幻覺!
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覺!
他的女兒,他的珠珠,真的還活着!
而且,她就在這上面!
是她!
一定是她把木牌扔下來的!
她看見自己了!
她在給自己發信號!
這個念頭,像一道貫穿天地的閃電,徹底照亮了他被黑暗和絕望籠罩了四年的內心世界!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因爲激動和淚水而變得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頭頂那片被風雪遮蔽的懸崖。
之前那道不可逾越的絕望之壁,此刻,在他的眼中變成了通往天堂的階梯!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從雪地裏爬了起來,後背的傷口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可他卻感覺不到絲毫。
他張開幹裂的嘴唇,將積攢了四年的所有思念、所有愧疚、所有痛苦,都化作了一聲響徹山谷的呼喊。
“珠珠——!”
“爸爸在這裏——!”
“珠珠!你聽到了嗎?!是爸爸啊——!”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着一種足以穿透風雪的、無與倫比的力量。
“珠珠——!”
山谷裏傳來了一陣陣空曠的回音。
“珠珠……珠珠……珠珠……”
……
懸崖上方的石洞裏。
珠珠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吼聲嚇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猛地縮回了腦袋,一頭扎進白風溫暖的腹毛裏。
這個兩腳獸,又發什麼瘋?
他叫的好大聲,震得她耳朵都嗡嗡的。
“珠珠?”
他在叫什麼?
是一種她沒聽過的鳥的名字嗎?
她歪着小腦袋,大眼睛裏充滿了困惑。
她能清晰地“聽”到,那聲音裏蘊含着一股極其強烈的、讓她感到陌生的情緒。
那情緒滾燙,炙熱,像是要把她融化掉一樣。
讓她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
她小心翼翼地,又探出半個小腦袋,通過“大眼睛”的視野,看向懸崖下面。
那個兩腳獸還在那裏喊。
他一邊喊,一邊激動地揮舞着手臂,手心裏好像就握着自己剛才讓猴子丟下去的那個“磨牙棒”。
他很喜歡那個磨牙棒嗎?
所以才這麼開心?
珠珠的小腦袋瓜裏,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
懸崖下,江遠聲嘶力竭地喊了許久,嗓子都快喊啞了,上面卻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風雪聲和他的回音。
但他沒有絲毫的失望,反而,他的眼神變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堅定!
沒有回應,就說明她可能遇到了危險,或者不方便回應!
他必須上去!
立刻!
馬上!
他知道,硬爬是行不通的。
一定有路!
既然珠珠能上去,就一定有能繞上去的路!
他不再有絲毫的猶豫,緊緊地攥着那塊比他生命還重要的木牌,轉身沿着懸仿的底部,開始瘋狂地奔跑起來。
他要找路!
他要在天黑之前,在這座該死的雪山裏,找到一條通往他女兒身邊的路!
他像一頭不知疲倦的野獸,無視了身上的傷痛,無視了刺骨的寒風,只有一個念頭在他腦海裏瘋狂地叫囂着。
上去!
找到她!
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