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志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出竅了。
他像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幽靈,麻木地看着雪坡下那個屬於自己的,叫做“李大志”的身體。
他看到自己的嘴巴正無意識地張着,大到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他看到自己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眼球上布滿了因爲過度震驚而爆裂的血絲。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顆久經考驗的大心髒,正在胸腔裏以一種瀕臨猝死的頻率瘋狂地擂動着。
瘋了。
不是江遠瘋了。
也不是那個叫瘦猴的走私犯瘋了。
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的腦子裏像是有台老舊的放映機,“咔噠咔噠”地開始瘋狂回放着禁閉室裏的那一幕。
瘦猴那張因爲恐懼而扭曲的臉,是那麼的清晰。
他尖利刺耳的叫聲,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是她!是那個小鬼丫頭!”
“穿着……穿着野獸的皮!頭發亂得跟雞窩一樣!”
李大志的目光,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落在了那個被江遠緊緊抱在懷裏的小小身影上。
破舊的獸皮。
凌亂的頭發。
一模一樣!
“她就站在那頭最大的白狼後面……然後……然後所有的狼就都瘋了!它們聽得懂!它們全都聽得懂那個小鬼丫頭的心思!”
李大志的視線,如同生了鏽的齒輪,又咯吱咯吱地轉向了不遠處那頭如山嶽般靜立的白色巨狼。
那雙金色的、充滿了智慧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看着相擁的父女,眼神裏……竟然……竟然帶着一絲他媽的寵溺和縱容?!
轟!
李大志感覺自己的天靈蓋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地砸了一下。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瘋言瘋語,在這一刻,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了一起!
江遠沒有產生幻覺。
那個瘦猴,也沒有被嚇瘋。
他們說的……全都是真的!
這座山上,真的有一個被狼群養大的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真的能號令群狼。
而這個小女孩,就是江遠找了四年,念了四年,幾乎要把自己逼瘋了的……親生女兒,珠珠!
這個結論是如此的荒誕,如此的離奇,如此的顛覆他李大志活了三十多年建立起來的唯物主義世界觀。
以至於他的大腦在得出結論的下一秒,就啓動了自我保護機制,徹底宕機了。
“指……指導員……”
身邊傳來追蹤專家“老狗”顫抖的聲音,把他飄遠的魂兒給稍微拉回來了一點。
李大志僵硬地轉過頭,看到身邊這幾個他最得意的兵,此刻一個個臉色煞白,表情跟見了鬼沒什麼兩樣。
老狗的手死死地攥着望遠鏡,指節發白,眼神裏充滿了驚恐和茫然。
一班長的手指搭在扳機上,卻抖得連槍都快握不住了,額頭上全是冷汗。
而隊裏年紀最小的衛生員,嘴唇哆嗦着,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急救包,喃喃自語:“我……我是不是出現高山反應了?缺氧……對,一定是缺氧產生幻覺了……”
不,這不是幻覺。
李大志比誰都清楚。
因爲那從山頂平台傳來的,江遠那壓抑了四年,撕心裂肺的哭聲,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悲痛,那麼的……喜悅。
那種復雜到極致的情感,是任何幻覺都無法模擬出來的。
那是他李大志的兄弟,在經歷了地獄般的煎熬後,終於找回自己失落的整個世界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李大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又猛地睜開。
眼神裏的茫然和震驚正在飛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決然。
他知道,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江遠的情緒已經完全崩潰了。
這幾個兵的三觀也碎了一地。
而遠處那頭狼王,雖然暫時沒有敵意,但誰也無法保證它下一秒會做什麼。
現在,這個臨時的五人小隊裏,唯一能主持大局的,只有他李大-志!
他必須做點什麼。
他必須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必須想辦法,把自己的兄弟,和那個……那個匪夷所思的“小侄女”,安全地帶下這座該死的山!
想到這裏,李大志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
這口空氣像一把冰刀,瞬間刺入他的肺裏,讓他混亂的大腦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對着身邊已經傻掉的三個兵,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嘶啞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原地待命,保持警戒,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更不許開槍。”
說完,他不再有絲毫的猶豫。
他將自己手中的步槍背到身後,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然後,他直起身,撥開面前的灌木叢,迎着山頂呼嘯的寒風,朝着那個交織着悲喜與詭異的漩渦中心,邁出了無比沉重,卻又無比堅定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