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珠珠歪着小腦袋,從喉嚨裏發出了一個極其生澀的、模仿的音節。
她不知道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她只是覺得,眼前這個高大的、流着眼淚的兩腳獸,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身上那股濃烈的“苦味”好像一下子就散掉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感覺很舒服、很想親近的、暖洋洋的味道。
她看着他臉上的淚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那只髒兮兮的小手。
她想起了,以前自己摔跤磕破了膝蓋,白風就會用它溫暖的大舌頭輕輕地舔舐自己的傷口,一點都感覺不到疼了。
她沒有用舌頭。
但她有手。
於是,她學着白風安慰自己的樣子,用那只還帶着泥土芬芳的小手,輕輕地笨拙地擦拭着江遠臉上的淚痕。
這個動作很輕,很柔。
卻像是一記最沉重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了江遠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所有的堅強,所有的隱忍,所有的僞裝,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
“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發出一聲壓抑了四年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張開雙臂,一把將眼前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緊緊地、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這個擁抱,他等了四年。
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裏,他都曾夢到過。
懷裏的觸感不再是記憶中那個肉嘟嘟、軟綿綿的小嬰兒。
而是一個瘦得硌人的、小小的、帶着野性氣息的身體。
隔着破舊的獸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兒那細瘦的骨架,能聞到她頭發上沾染的、青草與泥土的味道。
真實!
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
江遠將臉深深地埋在女兒小小的頸窩裏,像個迷路了四年,終於找到家的孩子,放聲大哭。
他把這四年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自責,所有的思念,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盡情地宣泄出來。
珠珠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用力的擁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懷抱好緊,勒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但……也好暖和。
比白風的腹毛還要暖和,比山洞裏的篝火還要暖和。
她能清晰地聽到,耳邊傳來的一陣陣劇烈的心跳聲和壓抑不住的、巨大的悲鳴。
她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但她沒有掙扎。
她只是靜靜地,任由這個陌生的、卻又讓她感到無比安心的兩腳獸抱着自己。
她甚至還伸出小手,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他寬闊而顫抖的後背。
就像,狼媽媽安撫受驚的狼崽一樣。
山頂,風雪,相擁痛哭的父女。
遠處,密林,安靜注視的狼王。
這一幕仿佛是一幅亙古流傳的、充滿了矛盾與和諧的畫卷。
……
與此同時,山頂平台的另一端。
李大志帶領的四名戰士,正趴在一片被灌木叢遮擋的雪坡後面,一個個累得像狗一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指導員……不……不對勁啊……”
追蹤專家“老狗”抹了一把臉上的雪,聲音裏充滿了困惑和驚疑。
“那些狼……它們好像……是在給我們帶路?”
李大志沒有說話,但心裏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這一路上太詭異了。
那群監視他們的狼並沒有散去,而是一直不遠不近地吊在他們身後。
每當他們走錯方向,或者陷入困境時,就會有一頭狼在正確的道路上,發出一聲低嚎,或者故意弄出點動靜,吸引他們的注意。
它們,真的像一群沉默的向導!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李大志的認知範疇。
他現在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江遠,你他媽的到底在這山上,捅了多大的婁子?!
“都小聲點!前面應該就是山頂了!我們摸過去看看!”
李大志打了個手勢,五個人立刻壓低身子,像最矯健的獵豹,借着地形的掩護,一點點地朝着平台邊緣摸了過去。
當他們小心翼翼地,撥開面前最後一叢被白雪覆蓋的灌木,探出頭,看清平台上的景象時——
五個人,五個身經百戰的邊防軍精銳。
在同一時間,集體石化了。
他們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緩緩張開。
他們臉上的表情從最開始的警惕,迅速變成了震驚,然後是呆滯,最後化爲了一種……看神仙下凡般的、極致的茫然和不可置信。
他們看到了什麼?
他們看到了……他們的連長,那個在整個邊防團都以“鐵血”、“冷面”著稱的硬漢江遠,正跪在一個……穿着獸皮、頭發亂糟糟的“小野人”面前。
不,不是面前。
是正把那個“小野人”死死地抱在懷裏,哭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整個山頂都能聽到他那撕心裂肺的嚎啕聲。
而更讓他們肝膽俱裂的是——
就在那對看起來無比詭異的“父女”不遠處。
一頭比牛犢子還壯的白色巨狼,正像一尊神祇般安靜地站在那裏。
它沒有攻擊,也沒有咆哮。
它只是用一種……一種充滿了智慧和……慈祥的眼神,注視着那相擁的二人。
這……這他媽的是什麼情況?!
拍電影嗎?!
“我……我眼睛是不是凍壞了?”
一名年輕戰士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聲音都在發顫。
“指導員……”
老狗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看着李大志,眼神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和迷茫。
“這他媽是啥?”
李大志沒有回答。
他的大腦也已經徹底當機了。
瘦猴的瘋話,江遠的魔怔,詭異的狼群,還有眼前這顛覆三觀的一幕……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
然後,在他的腦海裏,炸開了一個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的、荒誕而又唯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