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的春天來得猝不及防。殘雪消融的山澗裏冒出新綠,黃河支流的冰面裂開清脆的聲響,連空氣裏都帶着潮溼的泥土氣息。
陳默站在鐵礦洞口,看着工匠們將一塊塊赤褐色的礦石抬出來,臉上沾着煤灰,眼神卻亮得驚人。三個月期限已過一半,他設計的“高爐”已初具雛形——用耐火黏土混合鐵礦砂砌成的爐膛高達三丈,底部留有出鐵口,側面則有鼓風的風道,雖然簡陋,卻蘊含着現代高爐的基本原理。
“李工師,你來得正好!”陳默沖剛到的李維招手,“試試這鼓風裝置?”
他指着旁邊一個由四頭牛拉動的巨大木輪,輪軸連接着皮囊,轉動時能將空氣壓入爐膛。這是他們根據“水排”原理改進的“牛力鼓風器”,能提高爐膛溫度,讓鐵礦石充分熔化。
李維看着木輪轉動,皮囊“呼哧”作響,將風灌入高爐,爐膛內的火光瞬間變得明亮刺眼,溫度驟升。他忍不住點頭:“不錯,比人力鼓風效率高多了。”
“關鍵是配比。”陳默遞給他一塊黑色的礦石,“這是磁鐵礦,含鐵量高,但需要搭配石灰石去除雜質。我們試了十幾次,才找到最佳比例。”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再過半月,第一批鐵就能出爐。到時候,我們就有籌碼了。”
這“籌碼”不僅是給秦始皇的,更是給他們自己的——掌握冶鐵技術,就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被動。
李維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羊皮紙:“這是我根據記憶畫的‘近海航線圖’,從東郡港口到朝鮮半島,再到日本列島,標注了淺灘和洋流。等鐵器出來,就能造更大的船,先試試近海航行。”
他刻意將航線限制在“近海”,一來降低風險,二來也符合循序漸進的原則,避免引起秦始皇的懷疑。
陳默接過羊皮紙,看着上面用木炭畫出的簡易線條和符號,笑道:“你這畫技,比之前的竹簡海圖強多了。”
“被逼的。”李維苦笑,“總不能讓工匠們拿着歪歪扭扭的圖去造船。”
兩人正說着,王二柱氣喘籲籲地跑來,手裏拿着一封竹簡:“李工師,陳先生,蒙將軍的信!”
蒙恬在信中說,秦始皇已離開東郡返回鹹陽,但留下密令——待鐵器煉成、海圖完善後,讓李維和陳默即刻入京,另有重用。
“‘另有重用’?”陳默皺眉,“這可不是好事。”
李維也覺得不安。秦始皇的“重用”往往意味着被牢牢控制在身邊,失去自由。他們需要一個借口,留在遠離鹹陽的地方。
“有了。”李維忽然眼睛一亮,“我們可以說,航海需要‘觀星術’,得在海邊建立‘觀星台’,長期觀測天象,才能保證航線準確。”
觀星術既符合古代對“航海”的認知,又能名正言順地留在海邊,遠離政治中心。陳默立刻點頭:“這個理由好!既重要,又離不開人。”
半月後,東郡鐵礦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第一爐鐵成功出爐!
通紅的鐵水從出鐵口涌出,像一條金色的河流,在模具中冷卻後,形成一塊烏黑發亮的鐵塊。工匠們用錘子敲打,鐵塊發出清脆的響聲,竟沒有一絲裂紋!
“成了!”陳默激動地抓住李維的胳膊,“硬度是青銅的三倍!可以造兵器了!”
蒙恬聞訊趕來,親自拿起那塊鐵塊,用劍劈砍,鐵塊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他眼中爆發出熾熱的光芒:“好!有此鐵器,大秦鐵騎可橫掃天下!”
消息傳回鹹陽,始皇帝龍顏大悅,下旨嘉獎陳默,賜黃金百鎰,封“鐵官令”,並催促他盡快完善鐵器工藝,批量生產。
與此同時,李維的“觀星台”也在東郡海邊動工。他按照現代天文台的簡易結構,設計了能轉動的觀測架,能更精準地追蹤日月星辰的軌跡。雖然沒有望遠鏡,但通過圭表、渾儀等工具,足以確定經緯度,滿足近海航行的需求。
王二柱已被提拔爲“觀星台”的護衛隊長,帶着一隊士兵守護這裏。他看着李維在沙盤上勾勒航線,忍不住問:“李工師,我們真的要坐船出海嗎?聽說大海裏有吃人的怪獸。”
李維笑了笑:“怪獸沒有,但有更大的世界。等鐵器造好,我們就造出最堅固的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的話裏,藏着對自由的渴望,也藏着對未來的期許。
然而,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這日,李維正在觀星台調試儀器,忽然看到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一支龐大的船隊,旗幟飄揚,竟是鹹陽的皇家船隊!
爲首的船上,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胡亥!
李維的心髒猛地一沉。胡亥怎麼來了?
船隊靠岸,胡亥在趙高舊部(雖未被株連,但已失勢)的簇擁下,趾高氣揚地走上碼頭,直奔觀星台。
“李維,陳默呢?”胡亥的語氣帶着傲慢,完全沒了之前的忌憚。
“陳先生在鐵礦督造鐵器。”李維強壓下不安,“公子遠道而來,不知有何吩咐?”
“父皇有旨,”胡亥晃了晃手中的竹簡,“召你二人即刻入京,商議‘東巡’之事。父皇要親自乘坐你們造的船,出海‘觀仙山’。”
李維如遭雷擊。秦始皇要親自出海?這不僅意味着他們的“觀星台”借口失效,更意味着一場巨大的風險——以秦始皇的多疑,若航行中出現任何差錯,他們都可能人頭落地。
更讓他不安的是,胡亥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像極了當初的趙高。
他知道,新的危機,已經悄然降臨。而這次,他們面對的,是未來的秦二世,和他背後隱藏的、更深的黑暗。
海風忽然變得凜冽,吹得觀星台的旗幟獵獵作響,仿佛在預示着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李維望着遠處波濤洶涌的大海,又看了看胡亥那張年輕卻陰鷙的臉,握緊了手中的觀測儀,指節泛白。
出海的路,注定不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