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兵方隊帶來的倫理沖擊尚未平息,天幕的鏡頭再次緩緩推近,給了一個長時間的特寫,而目標是——
士兵們手中緊握的鋼槍!
當那杆槍的每一個細節,都分毫畢現地呈現在億萬觀衆眼前時,一股冰冷的工業之美,瞬間扼住所有人的喉嚨!
那是一種通體漆黑的金屬質感,表面經過某種特殊的啞光處理,不反光,卻透着一股內斂的冰冷氣息。
槍身的線條流暢而冷硬,充滿機械的精密感,每一個部件的銜接都嚴絲合縫,找不到絲毫屬於人類手工的瑕疵。
最讓人感到頭皮發麻的,是它的“統一性”。
儀仗隊中,成千上萬支這樣的鋼槍,從槍托的弧度,到準星的高度,再到槍身上每一顆螺絲的位置,都完全一模一樣,仿佛是從同一個模子裏生長出來的!
這種極致的“標準化”,讓所有時空的能工巧匠們,看得目瞪口呆,繼而,感到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絕望。
明朝,某地書齋。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顫抖地指着天幕,手中毛筆“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墨汁在他剛剛完成的《天工開物》草稿上,暈開一大片墨跡。
他,正是宋應星。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失聲喃喃,眼中滿是學者的癡迷與工匠的絕望,“以人力鍛鐵,百煉方能成鋼。即便如此,一爐之鐵,其性亦有微差。
要造出一杆火銃,需良匠耗時數月,反復捶打、校準,尚不能保其完全一致。而此物......成千上萬,竟如一母同胞,毫厘不差!此非人力,非人力啊!”
他窮盡一生,記錄總結天下百工技藝,卻發現,引以爲傲的“天工”,在這後世的“神造”面前,竟如同小兒之戲!
而在另一處隱秘山谷中,幾個身着短褐,氣質與尋常農夫迥異的漢子,正圍在一起,爆發激烈的爭論。
他們是先秦顯學“墨家”最後的傳人。
“師兄,此物絕非神造!”一個年輕的墨者,眼中閃爍着狂熱的光芒,“你看那槍機結構,定然是用了某種我們不知道的‘規’與‘矩’!其背後,必有一套嚴謹的‘數’與‘法’!”
“我明白!”年長的墨者聲音沙啞,“但要實現此等‘規矩’,需要何等巨力?何等精密的‘器’?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技’了,這是‘術’!一種能夠掌控天地金鐵,化萬物爲一的經國之術!”
他們看懂了,卻也因此更加絕望。
因爲他們知道,這背後,是一套超越他們認知的“體系”!
倭占區,僞報社。
“咕咚。”
錢玉坤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幹得像是要燒起來。
作爲一個靠着倒賣軍火和物資發家的漢奸,他看不懂什麼軍陣,也看不懂什麼精神。
但他看得懂工業!
他看得懂成本!
他看得懂生產力!
他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後背的真絲襯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那顆精於計算的腦袋,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着一場讓他心膽俱裂的瘋狂運算。
“鋼......這通體上下,至少都是上好的精鋼。造這麼一杆槍,需要多少鐵礦石?多少焦炭?煉鋼的爐子,得有多大?”
“工藝......看那槍管,筆直光滑,膛線......我聽說過,倭國人的兵工廠裏,有幾台進口的機床才能拉。可眼前這是多少杆?幾千杆?這得有多少台那種機床?”
“人力......不,這已經不是人力的範疇了!這得是多大的工廠?多少條生產線?多少熟練的工人?!”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將自己估算出的數字,與他所知,倭國傾盡國力才建立起來的兵工產業進行對比。
結果是......一個讓他如墜冰窟的結論!
“完了......”錢玉坤“噗通”一聲,從昂貴的皮椅上滑到地上,他雙目失神,口中念念有詞,“全完了......”
一旁的僞報社編輯陳先生,也被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錢次長,您......您這是怎麼了?”
“陳先生,你不懂,你不懂啊!”錢玉坤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甲因爲用力而掐紅了陳先生的手腕,“你是個文人,你看的是熱鬧!我......我看到的是賬本!是一本......能讓倭國破產一萬次的賬本啊!”
他的聲音,因爲恐懼而變得尖利:“光是這幾千杆槍!就這幾千杆,擺在明面上儀仗隊的槍!
其背後代表的工業實力,就已經......就已經超越了倭國百倍!千倍!
我們......我們投靠的,是一艘正在沉沒的破船!一艘馬上就要被龍國這艘......這艘鋼鐵巨輪,撞得粉身碎骨的破船啊!”
陳先生被他這番話,說得渾身一顫。
他是一個知識分子,他之前從這冰冷的武器中,看到的是一種冰冷的“秩序之美”。
而現在,經過錢玉坤這番通俗的解讀,他終於明白了這“美”的背後,所蘊含的是足以碾碎一切的力量!
他再低頭看着手中那支用來粉飾太平的筆,第一次感到,它是如此的軟弱無力。
在絕對的工業實力面前,所謂的“文人風骨”,所謂的“曲線救國”,就是一個自欺欺人的笑話!
一股寒意,從錢玉坤和陳先生的心底,不可遏制地蔓延開來。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同樣的恐懼,和一絲想要爲自己尋找退路的絕望。
1942年,華北,根據地。
山坳裏,氣氛同樣凝重,但那凝重之中,卻燃燒着完全不同的火焰。
戰士們的目光,鎖定在天幕中那杆完美的鋼槍上,眼神裏充滿了渴望!
“我的乖乖......”一個老兵下意識抱緊,懷裏那杆槍管都快磨平的“老套筒”,咂了咂嘴,“你們看那槍,鋥光瓦亮,一點鐵鏽都見不着!再看看咱這根燒火棍......”
“何止是新!”另一個戰士指着槍身,“你們看那槍托,油光水滑的!我的這木頭槍托,早就裂了,現在還拿布條綁着呢!”
“這槍,肯定好使!你看那上面,還有個小鏡子一樣的東西,肯定比咱這缺口準星好用多了!”
戰士們的議論,充滿羨慕。
他們不奢求能吃飽穿暖,但做夢都想擁有一杆好槍!
一杆能讓他們在面對鬼子時,更有底氣的槍!
連長李鐵山也看得眼睛發直。
作爲指揮官,他看到的是更深層的戰術價值。
“指導員,你看。”他指着天幕,聲音有些沙啞,“這槍,比咱們的老套筒、比鬼子的三八大蓋都短!
這說明啥?說明它更方便在咱們挖的這些戰壕裏、在山地裏騰挪!這是專門爲咱們這樣的環境設計的!”
“還有你看那槍口下面,好像還能再掛點別的東西!這說明,它的功能,不止是開槍這麼簡單!”
李鐵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指導員,你敢想嗎?給老子一個連!不!一個排!只要三十個兵,配上三十杆這樣的槍!
今天晚上,我就敢帶人去摸了,鬼子的炮樓!我保證,連根毛都給它拔幹淨了!”
這番話,說得周圍的戰士們,一個個熱血沸騰,恨不得能從天上把槍給拽下來!
趙世傑的眼中,同樣燃燒着火焰,他比李鐵山想得更遠。
他拍了拍李鐵山的肩膀,沉聲說道:“老李,你的想法,還是小了。”
“小了?”
“對!”趙世傑指着天幕,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不是一杆槍的問題!這是一座鋼鐵廠!一個兵工廠!是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的問題!”
他環視着周圍那些,因爲他的話而困惑的戰士們,大聲說道:“同志們!你們都覺得這槍好,都想要!
我也想!可你們想過沒有,爲什麼咱們現在,只能用這些破舊的‘老套筒’?爲什麼咱們的子彈,要一顆一顆省着用?!”
“因爲咱們窮!咱們落後!”一個戰士大聲回答。
“說得對!”趙世傑用力地點了點頭,“因爲過去的幾百年,咱們國家,一直在挨打!咱們的工業,幾乎是一片空白!
咱們在延安、在太行山的兵工廠,都是咱們的同志們,用最簡陋的工具,拿銼刀一點一點銼出來的!拿鐵錘一下一下砸出來的!”
他指着天幕,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自豪與希望:
“而天幕上這杆槍,它告訴我們什麼?!它告訴我們,咱們的後代,有自己的鋼鐵廠了!有自己的機床了!有自己的兵工廠了!
咱們不用再看洋人的臉色,不用再等別人的施舍!咱們自己,就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武器!”
“這杆槍,不是神仙造的!它是我們未來的工人兄弟,在我們自己的工廠裏,用我們自己的鋼鐵,在自己的機床上,一杆一杆造出來的!”
“你們現在多打死一個鬼子,未來的工廠就多一分保障!”
“你們現在多繳獲一杆槍,未來的工程師就能多一份參考!”
“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每一次戰鬥,每一次犧牲,都是在爲未來的那座鋼鐵廠,添上我們的一磚一瓦!”
趙世傑的這番話,在所有戰士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們明白了!
那杆看似遙不可及的“神兵”,原來與他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他們此刻的戰鬥,正是未來那強大工業的奠基儀式!
一股厚重的使命感,壓在每一個戰士的肩上!
他們再看那天幕上的鋼槍時,眼神裏,不再僅僅是羨慕。
而是一種......一種創造歷史、奠基未來的......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