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同裹着冰碴的刀片，從前方隘口嗚咽着倒灌進來，卷起地上的枯葉和沙塵，抽打在臉上，生疼。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稀疏的丘陵在此收束，形成一道不算太深、卻足夠狹窄的峽谷通道。兩側是風化嚴重的灰褐色岩壁，嶙峋陡峭，布滿了風蝕的孔洞和稀疏的枯草。官道在這裏被迫收窄，如同一條被扼住的咽喉。
死寂。
一種粘稠的、帶着血腥味的死寂，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林小木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距離峽谷入口尚有百步之遙。他停下了腳步。身後，被強行驅趕過來的十幾個漢子，包括二牛、狗剩子，握着鋤頭、柴刀和削尖的木矛，呼吸粗重，身體因爲恐懼而抑制不住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更後方，是擠成一團、用木板和包袱勉強圍起來的老弱婦孺核心，壓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交織。徐震按刀肅立在婦孺圈外，臉色鐵青，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如同巨獸之口的峽谷，全身肌肉緊繃如鐵。那名叫做陳平的騎士，此刻也混在漢子隊伍中，緊握着王府制式的腰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林小木沒有回頭。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如同一尊凝固在風中的石雕，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耳朵捕捉着風穿過岩穴的每一個細微變調，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一寸寸地掃過峽谷兩側的岩壁、岩壁上的孔洞、地面散落的碎石、以及前方拐角處幾叢在寒風中搖曳的、異常茂密的枯黃灌木叢。
風帶來了氣味。濃重的血腥味早已被距離和時間沖淡，但另一種氣味，卻如同黑暗中的幽魂，絲絲縷縷地鑽進他的鼻腔——皮革、汗酸、馬匹的膻氣，還有一種…淡淡的、類似於某種油脂燃燒後殘留的焦糊味？極其微弱，若非他刻意搜尋，幾乎無法察覺。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峽谷左側中段，一處向內凹陷、岩石風化形成天然掩體的岩穴附近。那裏的幾處枯草，倒伏的方向與風向明顯不符，像是被什麼東西反復踩踏過。岩壁下方，幾塊拳頭大小的碎石，擺放的位置也透着一股刻意的、不自然的規整，仿佛是爲了墊腳或者……
陷阱？還是觀察哨？
林小木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做了一個標準的“停止前進，就地隱蔽”手勢。
身後的漢子們如同接到了救命的信號，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撲倒在地，死死貼着冰冷的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二牛和狗剩子也慌忙趴下，手中的柴刀和木矛抖得厲害。
林小木沒有趴下。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勢，如同蟄伏的獵豹，銳利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穿透那片枯草和碎石，死死鎖定那處凹陷的岩穴。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風在峽谷中呼嘯的聲音。
突然！
“咻——！”
一道極其尖銳、帶着死亡厲嘯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峽谷右側一處不起眼的岩縫中激射而出！目標，正是如同活靶子般半蹲在那裏的林小木！
是骨箭！箭簇閃爍着慘白的寒光，速度快得驚人！
“小心！”徐震的驚呼聲和漢子們的吸氣聲幾乎同時響起！
就在箭矢離弦的刹那，林小木的身體動了！
不是閃避！而是迎着箭矢襲來的方向，猛地一個矮身前撲！動作快如鬼魅！他整個人幾乎貼着地面向前滑出！那支致命的骨箭帶着刺耳的尖嘯，擦着他後腦勺的發絲飛過，“哆”的一聲狠狠釘入他身後幾步遠的一棵枯樹幹上，箭尾兀自劇烈顫動！
“殺——！”
如同點燃了火藥桶！震耳欲聾的、充滿了野性和暴虐的咆哮聲從峽谷兩側的岩壁上轟然炸響！原本看似空無一物的岩壁孔洞和岩石掩體後，瞬間冒出七八個猙獰的身影！
他們身形剽悍，穿着髒污的皮襖，臉上塗抹着黑褐色的油彩，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手中揮舞着沉重的彎刀、狼牙棒和粗陋卻致命的骨弓！爲首一人，身材格外魁梧，如同人熊，手中赫然提着一柄足有半人高、布滿尖刺的巨大骨錘！錘頭上還殘留着暗紅的血跡和白色的骨渣！正是那砸碎玄甲騎士頭顱的凶器！
正是黑鷹部的蠻族斥候！他們果然埋伏在此！
“射死他們！”那魁梧蠻子頭目獰笑着，用生硬的夏語嘶吼，手中巨大的骨錘猛地指向下方如同螻蟻般的隊伍！
“咻咻咻——！”
七八支骨箭如同毒蜂般，從不同的角度，居高臨下地攢射而下！目標不僅覆蓋了林小木，更籠罩了他身後趴伏在地、毫無遮蔽的漢子們和更遠處的婦孺核心！
“啊——！”慘叫聲瞬間響起！一個趴伏在地的漢子被一支骨箭射穿了肩膀，劇痛讓他發出淒厲的哀嚎！
“趴下！都趴下！”徐震目眥欲裂，拔刀怒吼，卻只能眼睜睜看着箭雨落下，他一個人根本無法護住所有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林小木在撲地前滑、躲開第一箭的瞬間，身體沒有絲毫停滯！他借着前沖的慣性，如同陀螺般猛地一個側向翻滾！在翻滾的同時，他肩頭挎着的王府精良騎弓已被閃電般取下、張開！一支尾部插着黑色鷹羽的狼牙箭（正是從陳虎屍體旁撿到的）已被搭上弓弦！
翻滾！開弓！瞄準！鬆弦！
四個動作在電光火石間一氣呵成，流暢得如同演練了千百遍！
“嘣——！”
弓弦劇烈震動！
“咻——！”
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空氣！帶着林小木冰冷的殺意和精準的計算，如同長了眼睛般，射向峽谷左側岩壁，那處凹陷岩穴上方，一塊微微凸起的、顏色略深的岩石！
“轟——！”
箭簇並未射中岩石本身，而是精準無比地射中了岩石下方、那幾塊刻意擺放的碎石之間，一個用枯草巧妙掩蓋着的、黑乎乎的東西！
劇烈的爆炸伴隨着刺眼的橘紅色火光猛然騰起！碎石如同炮彈般四散飛濺！濃烈的、帶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煙瞬間彌漫開來！
那不是岩石！那是一個用獸皮包裹、填充了猛火油和硫磺硝石的簡易燃燒罐！被林小木那支精準到令人發指的火箭瞬間引爆！
“啊——！我的眼睛！”
“火！火！！”
“長生天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從左側岩壁上那處凹陷的掩體後猛然爆發！至少兩個埋伏在後的蠻子被爆炸的沖擊波和飛濺的燃燒物直接命中！瞬間變成了慘叫着翻滾的火人！濃煙和火焰瞬間吞噬了那個精心布置的觀察哨和伏擊點！
這突如其來的驚天爆炸和同伴瞬間的慘死，讓右側岩壁上正在張弓搭箭的蠻子們動作猛地一滯！他們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被巨大的驚駭和難以置信所取代！怎麼回事？！
“就是現在！”林小木在爆炸的轟鳴聲中，如同獵豹般從地上彈起！他的吼聲如同炸雷，瞬間壓過了混亂的慘叫和驚呼，“二牛！狗剩子！帶人！扔！”
他指向峽谷入口處右側，那幾叢在寒風中搖曳、看似普通的茂密枯黃灌木叢！那是他之前就標記好的、另一個可能的引火點！
早已被爆炸驚呆、又被林小木的吼聲激得血性上涌的二牛和狗剩子，幾乎是憑着本能，紅着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早已準備好的、用破布包裹着浸透了最後一點獐子油脂和草木灰的“火把”，狠狠朝着那幾叢灌木投擲過去！
“呼呼呼——！”
幾個燃燒的火球劃着弧線，精準地落入枯黃的灌木叢中！
“轟！”
幹燥的枯草和油脂瞬間被點燃！橘紅色的火焰如同貪婪的巨獸，猛地竄起數尺高！濃煙滾滾！火勢借着風勢，迅速蔓延，瞬間將峽谷入口右側徹底封鎖！熊熊烈焰舔舐着岩壁，發出噼啪的爆響，也將右側岩壁上那幾個蠻子的退路和射界完全隔斷！
“該死！中計了！”那魁梧的蠻子頭目看着左右兩側瞬間燃起的火焰和濃煙，以及被困在左側火海中慘嚎翻滾的同伴，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狂吼！他徹底明白了！對方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個比他更狡猾、更狠毒的獵人！這火，是專門爲他們準備的葬身之地！
“沖下去！殺光他們！”蠻子頭目徹底瘋狂，血紅的雙眼死死盯着下方那個如同魔鬼般的身影，揮舞着巨大的骨錘，咆哮着從右側岩壁相對平緩的一處斜坡，率先沖了下來！他身後，另外四五個未被火焰波及的蠻族斥候也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揮舞着彎刀狼牙棒，緊隨其後，如同幾頭發狂的野牛，朝着林小木和那些剛剛爬起來的、驚恐萬狀的漢子們猛撲下來！他們要用人數的優勢和近身的凶殘，撕碎這個可怕的對手！
“穩住！舉矛！”林小木的吼聲如同定海神針！他扔掉騎弓，反手拔出了腰間的王府腰刀！冰冷的刀鋒在火光映照下閃爍着寒芒！同時，他左手抓起一直提在手中的、那匹屬於徐震的神駿戰馬的繮繩！
面對如同山崩般猛撲下來的魁梧蠻子和他手中那柄沾滿腦漿的恐怖骨錘，林小木不退反進！
他猛地一拽繮繩，同時身體向側面一個迅疾的矮身滑步！
“唏律律——！”那匹訓練有素的戰馬被繮繩牽引，發出一聲驚嘶，前蹄猛地揚起，龐大的身軀恰好擋在了林小木與蠻子頭目之間！
“砰——咔嚓！”
沉重的骨錘帶着萬鈞之力，狠狠砸在了戰馬高昂的頭顱上！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和戰馬瀕死的慘嘶聲同時響起！馬頭瞬間塌陷變形，鮮血和腦漿狂噴而出！戰馬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四肢劇烈抽搐！
這慘烈的一幕，讓剛剛鼓起勇氣舉起木矛的漢子們瞬間膽寒！連徐震都看得眼角抽搐！
然而，林小木要的就是這電光火石間的阻擋！
在骨錘砸中馬頭、蠻子頭目因巨大反作用力而動作微滯的瞬間，林小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倒下的戰馬身側滑出！他手中的腰刀，借着身體前沖和擰腰的爆發力，劃出一道淒厲的、如同新月般的致命弧光！刀鋒撕裂空氣，帶着刺耳的尖嘯，精準無比地抹向蠻子頭目因發力而暴露無遺的頸側！
快！準！狠！
那蠻子頭目只覺眼前一花，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籠罩全身！他瞳孔驟縮，想要格擋或後退，但身體被骨錘的巨大慣性牽扯，根本來不及做出有效反應！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沉悶而瘮人！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蠻子頭目那顆猙獰的頭顱，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愕表情，沖天而起！無頭的龐大身軀僵立了一瞬，隨即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轟然砸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一刀！斬首！
這血腥到極致的一幕，如同最猛烈的精神沖擊，狠狠撞在緊隨其後撲下來的蠻族斥候眼中！他們首領那無頭的屍體和噴涌的鮮血，瞬間澆滅了他們所有的凶性和勇氣！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他們的心髒！
“魔鬼！他是魔鬼！”
“跑！快跑啊！”
剩下的蠻子發出不似人聲的驚恐尖叫，再也顧不得廝殺，如同受驚的兔子，丟下武器，轉身就想朝着峽谷深處沒命地逃竄！
“殺——！”徐震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他如同出閘的猛虎，揮舞着腰刀，第一個撲了上去！陳平和那些被林小木血腥手段激得血氣上涌的漢子們（包括二牛、狗剩子），也紅着眼睛，嘶吼着，舉起簡陋的武器，朝着潰逃的蠻子追砍過去！壓抑了一路的恐懼和憤怒，在此刻徹底化作了瘋狂的殺戮！
林小木沒有去追。他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手中的腰刀還在滴落着溫熱的鮮血。他冷漠地看着徐震帶人如同砍瓜切菜般追殺着潰逃的蠻子，聽着峽谷深處傳來的絕望慘嚎。火光映照着他沾滿血污和煙塵的臉龐，那雙眼睛依舊冰冷幽深，如同亙古不化的寒潭，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完成殺戮任務後的漠然。
峽谷入口，烈焰熊熊，濃煙滾滾，將兩側岩壁映照得一片血紅。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皮肉燒焦的惡臭和硫磺硝石的刺鼻氣味。左側岩壁上，兩個火人早已停止了翻滾，變成了兩具蜷縮焦黑的殘骸。右側的火牆還在燃燒，阻斷了殘餘蠻子逃向官道的可能。
戰鬥很快結束。五個試圖逃竄的蠻子斥候，被徐震帶人追上，全部砍翻在地，無一活口。加上被林小木斬首的頭目和被燒死的兩人，整整八名黑鷹部精銳斥候，連同他們的頭目，全部葬身在這片狹窄的峽谷之中。
徐震拄着刀，劇烈地喘息着，看着滿地的蠻子屍體和燃燒的火焰，眼神復雜無比。他看向林小木的目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絲…敬畏。此人不僅料敵先機，更將人心、地形、甚至己方僅有的資源（油脂、枯草、戰馬）都算計到了極致！這份狠辣、這份心智、這份在絕境中翻雲覆雨的手段，簡直恐怖！
幸存的村民們，此刻才從極致的恐懼中慢慢回過神來。他們看着遍地蠻屍，看着燃燒的峽谷，看着那個如同殺神般佇立在血泊與火光中的身影，眼神呆滯，仿佛經歷了一場噩夢。柳葉兒掙脫父親的攙扶，小臉蒼白如紙，踉蹌着跑到林小木身邊，看着他滿身的血污和手中滴血的刀，眼淚如同決堤般涌出，小手顫抖着想去碰他，卻又不敢。
“林…林大哥…你…你受傷了沒有？”她的聲音帶着哭腔和後怕的顫抖。
林小木緩緩垂下滴血的腰刀，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柳葉兒滿是淚痕的小臉，又望向峽谷深處燃燒的火焰，眼神依舊冰冷，只是深處似乎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打掃戰場。能用的武器、皮甲、幹糧，全部帶走。”他的聲音沙啞，帶着戰鬥後的微喘，“屍體堆起來，燒掉。加快速度，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命令再次喚醒了衆人。劫後餘生的巨大疲憊和恐懼過後，求生的本能再次占據了上風。村民們忍着惡心和恐懼，開始搜刮蠻子屍體上還能用的東西——幾把還算完好的彎刀、幾張硬弓、一些肉幹和奶疙瘩，甚至還有幾塊粗糙的金子。屍體被草草堆在峽谷中央，澆上殘餘的猛火油，點燃。濃煙夾雜着皮肉燒焦的惡臭沖天而起。
隊伍在壓抑的氣氛中，快速穿過被烈焰和濃煙籠罩的峽谷。每個人都沉默着，腳步匆匆，只想盡快逃離這片地獄般的殺戮場。
當柳樹屯這支傷痕累累、疲憊不堪卻又奇跡般活下來的隊伍，終於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暮色四合時分，看到前方官道旁那座掛着“驛”字燈籠、被簡易木柵圍起來的驛站輪廓時，幾乎所有人都腿腳一軟，癱倒在地，發出劫後餘生的、帶着哭腔的喘息。
驛站門口，早已有數名玄甲騎士肅立等候。看到徐震和林小木等人出現，尤其是看到他們身上濃重的血腥和煙熏火燎的痕跡，騎士們眼神一凝，立刻分出兩人迎了上來。
“徐統領！林壯士！郡主殿下已等候多時！”騎士的聲音帶着恭敬和一絲急切。
驛站內燈火通明。最大的那間廳堂已被清空，地上鋪着厚厚的毛氈。正中央，一張鋪着錦緞的矮幾後，端坐着一個身影。
正是安平郡主，蕭青鸞。
她依舊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宮裝，外罩一件銀狐裘的披風，烏黑的長發簡單地挽起，只簪了一支素玉簪。燈火映照下，她的側臉線條優美而清冷，肌膚勝雪，眉眼如畫，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比林小木之前隔着車簾感受到的更加銳利，如同寒潭映月，帶着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她手中，正把玩着一件東西——正是那塊林小木清洗幹淨後、被徐震暗中呈上的黑色軍牌。修長白皙的指尖，輕輕撫摸着牌面上冰冷的蝕刻文字和那只展翅的鷹隼，眼神專注，帶着一絲探究和沉思。
徐震帶着一身濃重的血腥和硝煙味，大步走進廳堂，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卻帶着一絲疲憊：“末將徐震，參見郡主！幸不辱命，林壯士及柳樹屯鄉民已安全抵達！途中遭遇黑鷹部斥候伏擊，已被林壯士設計全殲！八名蠻子，盡數授首！”
蕭青鸞緩緩抬起頭，目光從軍牌上移開，落在徐震身上，又越過他，看向廳堂門口。
林小木正站在那裏。
他沒有下跪，甚至沒有行禮。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裏，身上那件粗布短褂沾滿了暗紅的血污、黑色的煙灰和泥濘的污漬，多處撕裂，露出底下虯結的肌肉和幾道新增的、淺淺的劃痕。臉上同樣布滿污跡，只有那雙眼睛，在跳躍的燈火下，依舊亮得驚人，冰冷、沉靜，如同剛剛從血海屍山中歸來的修羅，帶着一身洗不淨的煞氣。
他的身邊，緊緊跟着臉色蒼白、眼神怯怯卻又帶着無比依賴的柳葉兒。小姑娘顯然被這肅殺的驛站和那位高貴得如同雲端神女的郡主嚇壞了，小手死死攥着林小木那件破爛衣角的下擺，小小的身體幾乎要縮進他的影子裏。
蕭青鸞的目光，在林小木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在他身旁那個如同受驚小鹿般的村女身上，那清冷的眸子裏，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漣漪。她的視線最終回到林小木臉上，紅唇微啓，聲音清冷悅耳，如同珠玉落盤，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居高臨下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廳堂中：
“林小木？”
她的指尖，輕輕敲了敲矮幾上那塊冰冷的黑色軍牌，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試圖剖開眼前這個謎團般的男人。
“海外歸客？”
她微微停頓，燈火在她深邃的眼底跳躍，映照出一絲洞悉般的銳利。
“還是…大夏朝從未有過的…兵王？”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很輕，卻帶着千鈞之重，仿佛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那件華貴的銀狐裘披風在燈火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澤，眼神卻如同盯住獵物的鷹隼，牢牢鎖住林小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本宮帳下，正缺一柄鋒銳無匹的暗刃。”
“你，可願爲本宮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