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你三。”
四個字，輕飄飄地從蕭辰的口中說出，落在這間雅致的後堂裏，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空氣，在一瞬間凝固。
趙環兒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緩緩抬起眼，目光中剛剛升起的幾分欣賞，迅速被一種冰冷的、銳利的審視所取代。
她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再說一遍？”她的聲音，比剛才清冷的茶水，還要涼上三分。
“我說，利潤分成，我七，你三。”蕭辰平靜地重復了一遍，仿佛在陳述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實。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坦然地迎向對方那幾乎要將人刺穿的視線。
“呵。”
趙環兒忽然笑了。那笑聲很輕，卻帶着一種極致的嘲弄和冰冷的怒意。她放下茶杯，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
“蕭公子，我不知該說你是天真，還是狂妄。”
她站起身，在堂中緩緩踱步，華貴的裙擺在地板上拖曳出細微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上。
“我四海通，出錢，出地，出人，承擔所有虧損的風險。你，只憑一個秘方，一個連你我都還不確定能否穩定產出的秘方，便要拿走七成利潤？”
她停下腳步，轉身逼視着蕭辰：“你可知，我趙家在汴京城有多少產業？有多少能工巧匠等着爲我效力？我只需將這塊皂傳下去，不出半月，便有的是人能仿制出七八分相似的東西。我爲何要與你合作？又憑什麼，要分你七成？”
這一番話，字字誅心。既是敲打，也是試探。她在告訴蕭C，他並非不可替代，他的要價，更是癡人說夢。
面對這股迫人的壓力，蕭辰的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
他依舊安坐着，甚至還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
“大小姐說得都對。”他放下茶杯，緩緩開口，“錢、人、地，你都有。但你沒有的，是我。”
他的語氣平淡，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仿制？自然可以。”蕭辰坦然承認，“但他們只能仿其形，仿不了其神。他們不知如何提純鹼液，不知如何控制皂化溫度，更不知如何分離甘油，去除遊離鹼。他們做出來的東西，或許也能去污，但永遠達不到雪花皂這般溫潤。用久了，只會傷手，最終砸了‘雪花皂’的招牌。”
他抬眼看着趙環兒，目光灼灼：“大小姐是個聰明人，應當明白，一樣東西，從‘能用’到‘好用’，再到‘極致’，這其中的差距，才是真正的價值所在。”
“至於這七成利潤，我要的，並非只是這一塊皂的價值。”
蕭辰站起身，走到趙環兒面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我要的，是爲它後續無窮無盡的變化所定價。”
“大小姐，你以爲，雪花皂，僅僅只能是白色無味的嗎？”
趙環兒的瞳孔，微微一縮。
只聽蕭辰繼續說道：“我們可以加入桂花，制成‘金桂皂’，專供秋日；加入桃花，制成‘桃夭皂’，專供春日。我們可以加入名貴的龍涎香，制成連宮中娘娘都要追捧的貢品。我們甚至可以加入藥材，制成可以治療瘡癬的藥皂。”
“我們可以爲它定制不同的包裝，賣給不同的人。賣給文人，便配上詩詞；賣給貴婦，便配上妝奩。它可以是日用品，可以是禮品，更可以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這一整套的方略，這個不斷推陳出新、永遠引領風潮的能力，才是我要價七成的底氣。”
“大小姐，你投入的是錢財，而我投入的，是這個。”蕭辰指了指自己的頭腦，“所以，我要七成，不算多。”
一番話，如水銀瀉地，層層遞進。
趙環兒徹底沉默了。
她被震住了。
她原以爲，對方只是個僥幸得到秘方的窮小子，空有奇貨，卻不懂經營。可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眼前這個人，不僅掌握着核心技術，更有着一套完整、清晰、甚至可以說是恐怖的商業規劃。他看到的，早已不是一塊肥皂的生意，而是一個全新的、龐大的、足以攪動整個汴京上層社會的奢侈品帝國。
他不是工匠。
他是一個和她一樣，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她看得更遠、更透徹的……掌局者。
後堂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只聽得到兩人之間，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許久，趙環兒終於重新坐下。她臉上的冰冷和嘲諷已經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四六。”她開口，吐出兩個字。
“你六，我四。”
這是一個巨大的讓步。從試圖買斷，到願意讓出四成利潤，這代表着她已經認可了蕭辰的核心價值。
蕭辰卻搖了搖頭：“大小姐，我的價值，不止於此。”
趙環兒的眉頭緊鎖。
蕭辰緩緩說道：“這樣吧。我敬大小姐是女中豪傑，也拿出我的誠意。我們不談四六，也不談三七。我們談一個君子之約。”
“第一，合作前期，爲表誠意，也爲讓大小姐安心，所有利潤，五五分成。”
趙環兒眼中精光一閃，沒有說話，等着他的下文。
“第二，”蕭辰伸出第二根手指，“大小姐投入的所有本金，優先從利潤中償還。在成本完全收回之前，我個人，可以不取一文。”
這個條件，讓趙環兒的呼吸，都微微一滯。這等於是將所有的前期風險，都壓在了蕭辰自己身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蕭辰的目光，變得無比認真，“待收回成本之後，你我依舊五五分成。但，我需要大小姐以四海通的名義，爲我辦成三件事。這三件事，不違背道義，不損害趙家根本利益。每辦成一件，我自願從我的分潤中，永久讓出一成給你。三件事辦完，你我，便成四六之分。”
他看着趙環兒，一字一頓地補充道：“你六，我四。”
最後的四個字，徹底擊潰了趙環兒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這是一個她無法拒絕的提議。
五五分成，已經是對蕭辰價值的巨大肯定。而後續的“三件事”，更是給了她無窮的想象空間和未來的主動權。他等於給了她三次機會，三次可以用趙家的力量，去換取他核心利益的機會。
這個年輕人，不僅有經天緯地的商業之才，更有這份洞察人心、敢於豪賭的氣魄。
“好！”
趙環兒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來，眼中再無半點猶豫，只剩下棋逢對手的興奮與決斷。
“就依你所言！五五分成，三件事換三成利！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大小姐請講。”
“合作期間，你的人，必須留在我趙家。你的安危，我來負責。你的秘方，也只能有你我二人知曉。”她說。這不是囚禁，而是一種保護，更是一種捆綁。
蕭辰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理應如此。”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趙環兒臉上，終於露出了自蕭辰進門以來的第一抹真正的笑意。她對着門外高聲喊道：“來人！備筆墨，拿契約！”
片刻之後，一張嶄新的盟約，擺在了兩人面前。
蕭辰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趙環兒則取出了自己的私人印信，重重地蓋了上去。
當那鮮紅的印泥落在白紙黑字上時，兩個來自不同世界、不同階層的年輕人，因一塊小小的肥皂，命運被緊緊地聯結在了一起。
窗外，日頭正盛。
一場攪動大宋風雲的驚雷，已在這間小小的後堂裏，悄然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