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第一塊船板,該從哪裏釘起?”
趙環兒的這個問題,問得直接,也問得沉重。它意味着,從這一刻起,他們要做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了生意的範疇。
蕭辰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書房的桌案前,鋪開一張嶄新的宣紙,親手研墨。墨香,在靜謐的空氣中,慢慢散開。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字——
錢。
“這是第一塊船板。”他看着趙環兒,聲音沉靜而有力,“也是我們所有計劃的基石。沒有足夠的錢,我們寸步難行。”
“雪花皂的生意,不能停,不僅不能停,還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擴張。我要在半年之內,讓雪花皂,鋪滿大宋的每一個州府。我要讓它,像鹽和鐵一樣,成爲四海通商行最穩定、最龐大的現金來源。”
“有了錢,我們才能買地,買礦,招攬人手,做我們想做的任何事。”
趙環兒點了點頭。這一點,她毫不懷疑。商業擴張,是她的強項。
隨即,蕭辰落下了第二筆,在“錢”字的旁邊,寫下了第二個字——
人。
“這是第二塊船板,也是我們方舟的龍骨。”他的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工坊裏的工匠,是人。但我們需要的,遠不止於此。我需要兩種人。”
“第一種,是能繼承我這身‘手藝’的學徒。我一個人,精力有限。我打算在工坊內,設立一間小小的學堂,挑選最聰慧、最忠心的少年,由我親自教導。他們要學的,不僅是制皂,更是格物、算學、乃至天地至理。他們,將是我們未來的技術核心。”
“第二種,”蕭辰的語調,微微壓低,“是能保護我們這一切的……武人。”
趙環兒的心,猛地一跳。
“私養武裝,形同謀逆。”她提醒道,聲音幹澀。
“所以,我們不養。我們‘雇’。”蕭辰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們可以成立一家‘鏢局’。以四海通商行的名義,招攬那些因邊備廢弛、被朝廷裁撤、或是鬱鬱不得志的軍中好手。對外,他們是保護我們商路的鏢師;對內,他們是我們最可靠的盾牌。”
“我父親,在軍中還有些舊部。由他出面,最是合適不過。”
這個計劃,大膽,卻又在法理的邊緣,找到了一條可行的通路。趙環兒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蕭辰沒有停。他手中的筆,蘸滿了濃墨,重重地寫下了第三個,也是最核心的一個字——
鐵。
“這,是我們方舟的船身,是它能否抵御風浪的關鍵。”
“肥皂、香料,終究是奇巧之物,是浮財。真正的根基,是鋼鐵。”
“我要你我,動用所有的財力與人脈,在遠離京城、不易被人注意的地方,比如南方的深山之中,購入幾座鐵礦。再以開辦新式農具工坊的名義,建立一座屬於我們自己的……煉鋼廠。”
“煉鋼廠?”趙環兒對這個詞,感到陌生。
“對。”蕭辰的眼中,閃爍着一個工程師獨有的、熾熱的光芒,“我有辦法,煉出遠勝當今百煉鋼的、真正的‘鋼’。產量,是現有官辦作坊的十倍。成本,只有他們的一半。”
“有了鋼,我們就能制造出最精良的農具,開墾最多的良田;我們就能打造出最堅固的工具,建造最高的樓宇;我們就能……”
他停住了,沒有說出那句最關鍵的話。
但趙環-兒已經懂了。
——我們就能,打造出最鋒利的刀劍,最堅固的鎧甲。
錢,是血液。
人,是筋骨。
鐵,是鎧甲。
這三策,環環相扣,構成了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足以在亂世中自保,甚至有所作爲的宏偉藍圖。
趙環兒看着紙上那三個力透紙背的大字,看着眼前這個仿佛能預知未來的男人,她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
那是一種,參與到一場足以改變歷史的豪賭之中的、戰栗的興奮。
“好。”她開口,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好一個‘方舟’之策!”
她走上前,與蕭辰並肩而立。
“‘錢’,交給我。”她說道,眼中恢復了商界女王的果決與自信,“半年之內,我會讓雪花皂的利潤,再翻十倍。我會動用趙家所有的力量,爲你尋找最合適的礦山與土地。”
“‘人’和‘鐵’,便交給你。”她看着蕭辰,“你是這艘船的設計者,也是唯一的船長。”
蕭辰重重點頭。
兩人的手,沒有握在一起,但他們的心,他們的意志,卻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緊密相連。
當晚,趙環兒便連夜召集了四海通所有核心的掌櫃與管事,一場席卷整個大宋商業版圖的風暴,開始醞釀。
而蕭辰,則回到了自己的新家。
夜深人靜,他推開了父親蕭惟的房門。
蕭惟正坐在燈下,擦拭着一柄早已卸下,卻依舊不染塵埃的舊佩刀。那是他當年在軍中時,隨身的武器。
“爹。”蕭辰在他對面坐下。
“這麼晚,還沒睡?”蕭惟放下佩刀,慈愛地看着兒子。
“爹,我想請您出山,幫我一個忙。”蕭辰開門見山。
他將成立鏢局,招攬舊部,以護衛家業的想法,對父親和盤托出。
蕭惟靜靜地聽着。他渾濁的眼中,慢慢地,重新燃起了一點光。那點光,是屬於一個老兵的,在被剝奪了戰甲與榮耀之後,幾乎要熄滅的火種。
“你手下,可有可靠的兵頭?”蕭惟問道。
“還沒有。正要請爹,爲我尋一個。”
蕭惟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我當年在西軍,有一個過命的兄弟,姓戚,單名一個‘勇’字。使得一手好刀法,爲人最是忠義。後來,因得罪了童貫手下的監軍,被革了軍職,也不知如今流落何方。”
他抬起頭,看着蕭辰:“你若能找到他,讓他來見我。有他在,你這支隊伍的骨架,便有了。”
“好。”蕭辰重重應下,“我明日,便派人去找。”
他知道,他這艘大船,已經釘下了第一顆,也是最重要的一顆鉚釘。
離開父親的房間,蕭辰沒有回房休息。他獨自一人,來到書房,在桌案上,鋪開了一張巨大的大宋疆域圖。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繁華的汴京。
他越過中原,望向北方的燕雲,望向更北的白山黑水,又緩緩南移,最終,落在了南方,那片丘陵起伏、山脈縱橫的、遠離政治中心的廣闊土地上。
那裏,人煙稀少,礦產豐富,山高水險,易守難攻。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點上,輕輕落下。
“我們的未來,我們的方舟,”他輕聲自語,“就從這裏開始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