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銳本就幹了一輩子的服裝,昨天也做好了充分的功課,講起來那叫一個口若懸河,且有理有據。
他足足說了十幾分鍾。
張紅傑聽的很認真,並且時不時的搞個本子記一下。
其他人不一定全聽懂了,但張紅傑認可了,他們也只能頻頻點頭。
等到王銳把話說完,張紅傑率先鼓了起掌,看向王銳的眼神,已經是毫不掩飾的欣賞之色。
“不錯,不錯!”張紅傑起身拍了拍王銳的肩膀:“好好好幹,期待你做出大成績來!”
說着,他又看向了蘇振華和街道書記孫連捷:“蘇老,連捷同志,我對八一廠的改革充滿了信心,把八一廠交到小王同志這樣的人才手裏,我和區政府也完全放心。”
蘇振華笑了笑,沒有說話,但表情看得出來,他很高興。
“小王同志確實很優秀,就是太年輕,經驗方面可能稍有欠缺。但是這不要緊,公開競選嘛,人人都有機會。”街道書記孫連捷也笑了笑,朝王銳道:“小王同志,希望你能在這次的競選中脫穎而出,如願以償。”
王銳自然是能聽出來,孫連捷這看似是表揚,實則是在說他太年輕,當廠長的資格還不夠,但也裝作聽不懂,一臉感激的說道:“謝謝區長,謝謝孫書記,我一定好好努力。”
孫連捷的態度讓王銳既意外,又不意外。
說不意外,是他知道他孫連捷是典型的保守派。
王銳以前提出過廠裏不搞代工的意見,就是孫連捷給打回來的。那時候,他沒有明確的方案,錫山也沒有帶頭搞廠長責任制改革,孫連捷明確拒絕之後,蘇振華也沒有再堅持。
而這一次的方案,他估計孫連捷也拒絕了,蘇振華才會找到張紅傑來出面。
但很明顯,孫連捷雖然不得不同意廠長責任制改革,但他是不支持王銳的。
而且,王銳知道廠裏的生產副廠長耿傳志和孫連捷有些親戚關系的。
但王銳意外的是,張紅傑這個區長都明確表態支持自己了,孫連捷這個街道書記卻敢當面唱反調。
這可不是孫連捷年齡比張紅傑大,資歷老就說得過去的。
張紅傑自然也能聽出孫連捷的弦外之音,但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起身告辭了,邊走邊說道:“蘇老,連捷同志,我上午還有個重要會議,我就先走了。三天後,你們廠搞公開競聘,我一定親自到場。”
張紅傑走後,孫連捷並沒有離去,而是出席了廠裏的改革動員會議。
會上,孫連捷首先宣布了廠裏要改革的事情,說了一番鼓舞士氣的話後,看向了生產副廠長耿傳志:“同志們,改革是勢在必行的,希望大家積極行動起來,年輕人要敢打敢沖,但是廠裏經驗豐富的骨幹們,比如像耿副廠長這樣的骨幹精英,更要勇於承擔責任,把改革的重任給挑起來!公開選舉嘛,公平競爭,誰有能力誰上!”
這話雖然聽起來委婉,但只要不是太蠢的人就能聽出來,他旗幟鮮明支持耿傳志的。
原本,剛聽到選舉廠長的時候,很多人都蠢蠢欲動。
雖然八一服裝廠就是個街道廠,整個廠除了蘇振華是幹部身份外,其他的所有的幹部實際上都是工人身份,也就是所謂的以工代幹,選出來的廠長也依舊是如此,但多少也是個領導啊。
特別是能在八一廠長期工作的,基本都是家裏沒什麼門路的,有門路的不會來,或者幹一段時間就走了。
能當上廠長,工資會提升一截不說,而且集體廠的廠長,幹得好的話,是有很大機會轉真正的幹部身份的。
但孫連捷的這番話,瞬間又打消了大部分人的積極性。
八一廠的很多人都知道,耿傳志和孫連捷有親戚關系。
孫連捷是廠裏的元老,生產副廠長又是個緊要位置,在廠裏不管是資歷,人脈還是話語權,是蘇振華之下的第一人。
他若是參選,誰還能跟他競爭?
而散會後,耿傳志這個素來嚴厲的生產副廠長,臉上突然多了幾絲笑容,對工人們的態度和藹了很多。
並且時不時的叫人去辦公室裏談話,好茶好煙的奉上,甚至還買來了一些糖果,給女工人帶回家給孩子吃。
雖然絕口不提選票的事,但是個人都知道,他這是在給自己拉票造勢。
相比起耿傳志的積極,王銳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坐在辦公室泡了一壺茶,然後翻看起報紙來。
畢竟是幾十年前的記憶了,他需要從這些報紙中找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你倒是氣定神閒啊。”蘇振華走到辦公室來,看到王銳的模樣就笑了:“怎麼也不出去拉攏拉攏人?”
“我爲什麼要去?”王銳很淡定的反問道:“我是一心一意爲廠裏好,我落選了,又不是我自己的損失,而是八一廠的損失。”
八一廠的廠長,王銳還真的沒看在眼裏,能成就成了,沒成對他來說也不是多要緊的事。
“口氣倒是不小。”蘇振華哈哈一笑,拍了拍王銳的肩膀,擲地有聲的道:“把心放在肚子裏,八一廠的廠長只能是你!”
他似乎是特意來安慰王銳的,見他根本不需要安慰,看了看,就轉身離去了。
看着蘇振華離去的背影,王銳也是一笑。
他是越來越發現蘇振華不簡單了。
蘇振華以前在他的印象中就是個老幹部,雖然是省裏下來的,但他在省裏級別並不高,也不是什麼實權派。
可他卻能幾個電話就能搞清楚錫山的情況,並且輕而易舉的就把區委書記給搬出來。
張紅傑言語之間對他還很是尊敬,口稱蘇老。
這並不是簡單的資格老就能說明問題的。
沒多久,蔣勇也從辦公室外走了進來,神色之間帶着幾絲興奮,嘴裏叼着根帶過濾嘴香煙,看到王銳居然也在翻報紙,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喲呵,老蘇要退休了,不裝模作樣圖表現了?”
“姓蔣的,你最好別來惹我。”王銳瞟了蔣勇一眼,他知道對方在高興什麼。
八一廠這種街道廠,招的基本都是本街道的人,人脈關系極其錯綜復雜。
蔣勇能進供銷科,因爲和耿傳志家有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
現在耿傳志有希望當廠長,蔣勇自然高興了。
想到昨天差點被王銳打了一頓的情景,蔣勇更怒了,接着說道:“王銳,別整天人五人六的,你不就是仗着老蘇喜歡你嗎?老蘇退了,我看你還牛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高興什麼。”王銳放下報紙,看了蔣勇一眼:“但你捫心自問一下,就算換一個人來當廠長,你就能當供銷科長了?廠裏現在的活,有哪一個是你拉來的?”
“王銳,別以爲自己有多了不起!”蔣勇冷笑一聲:“你沒來八一廠的時候老子就是供銷員了,廠裏一樣好好的轉!”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做人要放聰明一點。”王銳抖了抖手中的報紙,淡淡的一笑:“你怎麼也不想想,萬一新廠長不是你想的那位,你到時候怎麼辦?”
“怎麼?”蔣勇嗤聲一笑,譏諷道:“難道你也想去參選?”
“爲什麼不呢?”王銳認真的說道:“會上說的清清楚楚,誰都可以參選!”
“王銳,你也是個經常在外跑的,怎麼就這麼幼稚呢?場面上的話,你居然真信?”蔣勇捧腹大笑,指着王銳道:“你要是能當上廠長,老子名字倒着寫都行!”
王銳似笑非笑的看着蔣勇:“當真?”
“絕對當真!”
“無憑無據的,你到時候反悔怎麼辦?”
“老子會反悔?”說着,蔣勇拉開辦公室的門,朝外大喊:“大家都來看看啊,我們的王銳王科長,毛都沒長齊,居然做夢想當廠長,大家聽好了,他要是能當上廠長,老子以後的名字倒着寫!”
蔣勇爲人浮誇,和王銳的關系緊張,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他這一嗓子,沒人當回事,反而將蘇振華給引了出來,沉着臉把蔣勇臭罵了一頓,並借着話頭公開說道:“競選人人都能參與,王銳怎麼就不能當廠長了?他爲廠裏拉來了這麼多活,我看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