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祐樘沒有深夜用膳的習慣。
因他心內泛起了些漣漪,也沒有拒絕柔娘的好意。
他只是說:“你放着吧。”
柔娘點點頭,她實在是餓得狠了,也顧不上去揣摩裴祐樘的心思,自顧自地吃起面來。
好在燭火已經熄了大半,坐在羅漢榻上的裴祐樘也瞧不見她狼吞虎咽的吃相。
用過膳後,兩人各自睡下。
柔娘睡得十分香甜,裴祐樘卻是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裴祐樘便起身去了外書房。
旁人不知曉內情,風蘆卻知曉他家大公子的秘密。
他與另外兩個小廝嚴防死守地護住了書房院門,不讓任何人窺探踏足。
可沒多久,打扮一新的柔娘就匆匆地趕來了書房。
風蘆瞧見她,表情很一言難盡:“少夫人怎麼來書房了?”
從鬆柏院到外書房的路九曲十八拐,若沒有熟悉地形的人帶路,只怕尋不到書房來。
柔娘實話實說:“有個嬤嬤帶我來的。”
至於她爲何而來,風蘆沒有細問,只是進屋去稟告了裴祐樘一聲。
新婚燕爾的,裴祐樘也不會下柔娘的面子,便讓她進了書房。
才進書房,柔娘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藥味。
再抬頭的時候,赫然見一身素衫的裴祐樘正肅然地坐在扶手椅裏。
柔娘看得仔細,發現他的墨發發梢處有些未幹的水漬。
她也沒多想,只以爲裴祐樘有早起後沐浴的習慣。
“夫君,方才院子裏來了個嬤嬤,說我着裝不當,不配去榮禧堂給長輩們敬茶。”
柔娘告狀時也講究粗蠻直爽,毫不拖泥帶水。
裴祐樘性子溫順,聽了這話便道:“夫人穿的很得體,祖母也不是嚴苛之人。”
柔娘福至心靈,當下就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只問:“那嬤嬤是母親派來的嗎?”
話音甫落,裴祐樘剛好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冷不丁聽得此話,差點被喝下去的茶水嗆到。
內宅的陰私講究不宣於口,柔娘這樣大剌剌地直指矛頭,還是讓裴祐樘倍感意外。
“母親慈和,許是身邊的嬤嬤有些不服管教。”裴祐樘半真半假地說道。
柔娘才剛嫁進裴家,在還沒摸清楚各人脾性之前,不想鬧出什麼事端來。
“夫君說的是。”說完這話,柔娘就乖順地站在裴祐樘身前,端出一副克己守禮的模樣。
裴祐樘瞥了她兩眼,將風蘆喚了進來:“讓人給少夫人斟茶,你隨我去裏屋換衣。”
新媳婦要拜見長輩,裴祐樘自該陪着她一同前去。
原本換衣這樣的體己事也該由柔娘相幫,可裴祐樘面上溫和有禮,心裏卻冷漠疏離,所以不願將貼身之事交付給柔娘。
風蘆聰慧,揣摩到主子的心意後,就道:“奴才看少夫人是個爽利的人,有了她,大公子也能省心些。”
裴祐樘不過淡淡一笑,道:“且還要看看她的悟性。”
粗蠻如野牛是好處,若能再有些悟性傍身,那麼小劉氏就會越發如鯁在喉。
這府裏也會更加熱鬧。
他壽數有限,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所有的遺願都完成。
換好衣裳,裴祐樘便帶着柔娘去了榮禧堂。
他話少,柔娘雖話多,可顧着觀察裴府的地形,也沒怎麼說話。
到了榮禧堂院門前,走在前頭的裴祐樘突然停下了腳步。
柔娘始料未及,一時刹不住車,結結實實地撞進了裴祐樘的懷裏。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淡雅的墨竹香味,柔娘顧不上鼻子被撞的痛意,忙一個閃身往後退去:“夫君,你沒事吧?”
她知曉自己的力氣有多大,裴祐樘這般病弱,哪裏受得住她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重創?
裴祐樘吃痛,卻也沒說什麼,只道:“祖母慈愛卻重規矩,你若怕露怯,便坐下喝茶不說話就是了。”
柔娘點點頭,道:“多謝夫君。”
這短暫的擁抱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尤其是裴祐樘,他瞥了兩眼柔娘,還是傾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男人嗓音溫潤如玉,手上傳來的暖意更是將柔娘嚇了一跳。
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裴祐樘已經牽着她的手穿過了榮禧堂的庭院。
來來往往的仆婦小廝們瞧見這一幕,都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大公子怎麼還牽着少夫人來榮禧堂了?”
“外頭的人都說少夫人粗蠻如野牛,我怎麼瞧着不像呢。”
小廝們從廊道上望去,恰好瞧見一身茜紅色裙衫的柔娘。
遠遠看着,只覺得她樣貌清靈可人,身量雖比別的女子高壯一些,卻也不失女子的姣美。
那幾個仆婦卻不以爲意,指着柔娘不規不矩的走路姿勢,嗤笑道:“哪家的閨秀是這樣走路的?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鄉巴佬,不過貽笑大方而已。”
進了正屋,上首坐着裴老太太,左手邊是小劉氏和兩位叔母。
柔娘沒有亂看,只發現自己走進屋內後有好幾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之後,小劉氏便端着笑上前,帶着柔娘拜見了裴老太太。
她握着柔娘的胳膊,親昵地笑道:“我們柔娘出落得十分水靈,哪裏像外頭說的那般不堪?”
裴老太太瞥了眼柔娘,心裏縱有些不滿意,可看在孫兒的面子上,還是將事先準備好的紫瑪瑙頭面賞給了她。
長輩賞賜,柔娘該跪下謝恩。
可她不懂裴家的規矩,便只能在家中一般跪倒在地,朝着裴老太太結結實實磕了個頭。
這一磕,屋內頓時響起一陣輕笑聲。
二房的叔母朱氏戲謔着開口道:“咱們這兒又不是官府,怎麼還磕上頭了?莫非是你將老祖宗認成青天大老爺了不成?”
此話一出,連丫鬟仆婦們都偷偷笑了起來。
這時,小劉氏忙出來打圓場:“柔娘本就是鄉野出身,不懂規矩也是有的。只是今早我已讓羅嬤嬤來提點你規矩了,難道你沒認真聽?”
柔娘抬頭一瞧,赫然見小劉氏身後立着個品貌不俗的女子。
且那女子打量她的視線很是不善。
果不其然,小劉氏剛說完這話,那女子便幽幽地開口道:“姑母有所不知,羅嬤嬤今早可受了不小的委屈呢,說是表嫂不聽她的提點,還出言頂撞了她。誰都知曉羅嬤嬤是您的奶嬤嬤,表嫂不敬羅嬤嬤,就是對您不敬。”
這下柔娘明白了,這女子多半是小劉氏的內侄女,兩人頭一回見面,她便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惡意……
她不是什麼任人欺負的軟包子,當下便回身喚了裴祐樘:“夫君。”
裴祐樘坐於扶手椅之中,冷不丁聽見柔娘這一聲呼喚。
以他對柔娘這點微末的了解,總覺得小劉氏和劉妙晴是惹錯人了。
果然,柔娘呼喚完裴祐樘後,便指了指小劉氏身後的劉妙晴,疑惑地問:“這是羅嬤嬤家的女兒嗎?妾身雖不懂裴家的規矩,可一個奴婢怎麼能在主子們跟前隨意插話?”
話音甫落,劉妙晴立時窘迫地漲紅了臉頰,好半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小劉氏臉色也不好看,卻要維持着慈母的和藹:“柔娘還沒見過妙晴吧?這是你表妹,不是什麼羅嬤嬤的女兒。”
柔娘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表妹勿怪,表嫂看你這麼爲羅嬤嬤抱不平,還以爲你是她的女兒呢。原來是個誤會,表嫂有口無心,你一個大家閨秀,可別和表嫂這個粗人置氣。”
聽完這話,劉妙晴氣得臉都綠了,可礙於臉面,還是道:“表嫂說笑了,妙晴沒有生氣。”
【ps】:
(哈哈哈,柔娘整治裴府第一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