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軒揣着那張寫滿情報的紙,腳步輕快地穿過回廊。晚風卷着海棠花瓣落在他肩頭,他卻沒心思拂去 —— 手裏這東西,或許是能保住妹妹性命的關鍵。
剛走到晚意居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夾雜着貓的呼嚕聲和女子的輕嗔。他推門進去,看到的景象讓他哭笑不得。
林晚意盤腿坐在鋪着白狐裘的軟榻上,懷裏抱着那只雪白的波斯貓 “雪球”。貓被她撓得舒服,四仰八叉地躺着,露出粉粉的肚皮,雪白的絨毛像蒲公英的種子,簌簌落在她膝頭的素色錦緞上。她手裏拿着把小巧的玉梳,正一根一根地往下薅貓毛,薅下來的絨毛被小心翼翼地攏進一個白玉碗裏,旁邊另一個碗裏,還剩着半碗沒喝完的杏仁露,甜香混着貓毛的氣息,倒有種奇異的溫馨。
“…… 乖,再掉點,就一點。” 林晚意戳着貓的胖臉,語氣像哄孩子,“等這事成了,賞你一整條醬肘子,不,兩條!”
柳氏坐在旁邊的繡架前,手裏捏着根金線,正耐心地教女兒繡花。素色錦緞繃在架子上,一朵剛繡了一半的小白花歪歪扭扭的,針腳稀密不均。
“晚意,你看,針要從這裏穿過去,線要拉緊,但不能太用力,不然布會皺……” 柳氏握着女兒的手,一點點引着針在布上走,“對,就這樣,慢些,穩些。”
林晚意學得齜牙咧嘴,手指被針扎了好幾下,指腹上冒出幾個小紅點。她吸着氣,把手指含進嘴裏,含糊不清地抱怨:
【古代女人也太難了!這繡花比高數還難!我寧可去解一百道一元二次方程,也不想再碰這破針一下!】
【等我把貓毛塞進去,剩下的活兒必須讓繡娘幹,不然我非得把自己扎成刺蝟不可。到時候蕭燼看到我滿手針眼,還以爲我自殘呢,說不定更興奮了……】
柳氏聽着女兒的心聲,眼底泛起笑意,又有些心疼。她放下針線,替女兒揉了揉手指:“不急,慢慢來,心意到了就行。”
她心裏清楚,這香囊的針腳哪怕再歪,也必須有晚意親手繡的部分。這樣送過去,才算 “名正言順”,才能讓蕭燼挑不出錯處。
林子軒輕咳一聲,走了進去。
“哥,你來了!” 林晚意抬起頭,舉着被扎了好幾個針眼的手指告狀,語氣帶着點撒嬌,“你看,工傷!爲了咱們家的復仇大計,我可是付出了血的代價!”
“辛苦我們家晚意了。” 林子軒笑着揉了揉她的頭,把手裏的紙卷遞給柳氏,眼神卻瞟向林晚意,意有所指地說:“母親,這是我這幾日搜集到的一些關於…… 王爺的傳聞,您和父親看看,或許有用。”
他故意把 “傳聞” 兩個字咬得很重,像在敲暗號。
柳氏立刻會意,接過紙卷展開。林晚意也好奇地湊過小腦袋,鼻尖快碰到紙面了。
【喲,我哥這情報工作做得可以啊,這麼快就有產出了?讓我瞅瞅,都查到些啥了,有沒有什麼驚天大八卦。】
林子軒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他屏住呼吸,死死 “盯” 着妹妹的內心活動,連眨眼都忘了 —— 這可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柳氏緩緩展開那張紙,墨跡還帶着點溼意。林晚意的目光掃過紙面,心裏跟着默讀:
【性情:冷酷,多疑,暴戾。嗯,這個我知道,標準反派人設,沒什麼新意。】
【習慣:極度潔癖,衣物一日三換,所用之物必須消毒,三尺之內不喜活物靠近…… 這個也知道,我那貓毛香囊算是押對寶了。】
【厭惡:厭惡甜食,厭惡香味過濃的熏香…… 哦豁,這條有用!幸好我沒往香囊裏放什麼玫瑰、茉莉,不然就是送人頭了。看來送素色香囊是對的,安全!】
【過敏:對貓毛、柳絮、桃花粉塵過敏,會引發風疹及喘息…… 哈哈,正中靶心!我真是個天才!到時候看他怎麼打噴嚏,想想就覺得解氣!】
看到這裏,林晚意還在爲自己的 “英明決策” 沾沾自喜,嘴角偷偷往上翹,像只偷到雞的狐狸。
但當她的目光滑到最後一條時,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了,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窖。
【傳聞:王爺幼時曾在冷宮遭遇大火,險些喪命,自此便落下病根,畏寒,且…… 夜不能寐,時常被噩夢驚擾。】
“轟 ——”
林晚意的腦海中,仿佛有無數被她忽略的書中片段,在這一刻被這條信息點燃,噼啪作響。那些零散的字句、模糊的描寫,突然像拼圖一樣,嚴絲合縫地湊在了一起!
大火!冷宮!噩夢!
她想起來了!
書裏對蕭燼的童年只有寥寥幾筆,說他是先皇醉酒後臨幸一名宮女所生,生母生下他就被賜死,他從小在冷宮長大,吃餿飯,穿破衣,被其他皇子的奴才當狗使喚。七歲那年,冷宮走水,火光沖天,所有人都以爲他死了,他卻從灰燼裏爬了出來,被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救了。
皇帝對他有 “救命之恩”,所以他才心甘情願地成爲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刀,替他鏟除異己,血洗朝堂。
但書裏沒寫,那場大火到底給這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人,留下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林晚意的心聲帶着點恍然大悟的顫抖,【難怪他住的攝政王府總是燒着地龍,哪怕是盛夏,也比別處陰冷三分,原來是畏寒。】
【夜不能寐,被噩夢驚擾…… 所以他才性格暴戾,喜怒無常。長期缺覺的人,情緒控制能力會非常差,一點小事就可能炸毛。】
【而那句……‘你的眼神,讓本王覺得惡心’……】
一個可怕的、卻又無比合理的猜測,像驚雷一樣在她腦海中炸開!
【我懂了!我全懂了!】她的心聲激動得發顫,【原主!問題出在原主身上!】
【書裏形容原主有一雙‘小鹿般純淨又無辜的眼睛’,善良、天真、不諳世事,看誰都帶着點怯生生的善意。】
【可這種眼神,對於一個從屍山火海裏爬出來、見慣了人性險惡的瘋子來說,根本不是救贖,而是最尖銳的諷刺!】
【他一定覺得這種眼神虛僞又愚蠢!覺得擁有這種眼神的人,都是溫室裏的花朵,永遠不懂他經歷的黑暗!甚至…… 他可能覺得這種眼神是在憐憫他,可憐他!】
【他最恨的就是別人的憐憫和同情!因爲那會像鏡子一樣,照出他最不堪的過去,照出他骨子裏的自卑和恐懼!】
【所以,他不是討厭原主這個人,他是討厭原主的那種‘眼神’!那種眼神會刺激到他內心最深處的創傷,會讓他想起大火裏的灼燒感,想起冷宮裏的白眼和欺凌,想起那些被背叛的瞬間!】
【殺人誅心…… 原來是這個意思!他殺掉原主,就像是親手掐滅一個讓他感到刺眼的幻影,一個提醒他‘你永遠也擺脫不了過去’的詛咒!】
這段石破天驚的 “心聲”,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家三人腦中的迷霧!
柳氏猛地捂住嘴,眼裏滿是震驚和駭然,指尖冰涼 —— 原來殺人的不是仇恨,而是一個眼神?那個孩子到底經歷了多少黑暗,才會對一雙 “純淨的眼睛” 恨之入骨?
林子軒的呼吸都停滯了,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攥緊拳頭,指節發白 —— 他終於明白,妹妹要面對的不是一個簡單的瘋子,而是一個被童年陰影扭曲了靈魂的可憐人,也是一個最危險的惡魔。
就連此刻正在書房的林建安,聽着暗衛傳回的 “實時心聲”,也久久地陷在沉默裏。他指尖的狼毫懸在地圖上,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原來如此…… 原來這才是蕭燼最深的軟肋。
晚意居裏,林晚意在得出這個結論後,非但沒有輕鬆,反而更恐懼了。她抱着雪球,把臉埋在貓毛裏,聲音都帶着抖:
【完了,這下死得更明白了。可我還是怕啊!】
【我的眼睛…… 雖然不是什麼小鹿眼,但也算得上清澈明亮吧?萬一他看着也不爽怎麼辦?覺得我也是在諷刺他?】
【不行不行,從今天開始,我對着鏡子練習!練習怎麼才能擁有一雙‘死魚眼’!就是那種空洞的,無神的,看誰都像看一個土豆的眼神!】
【我還要練習在各種情況下都保持面無表情。他打我,我不哭;他罵我,我不氣;他賞我金銀珠寶,我不笑。我要讓他覺得,他娶回家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
【對!只要我沒有感情,他就刺激不到我!只要我不看他,他就挑不出我眼神的錯處!這叫‘物理避傷’,絕對管用!】
林子軒聽着妹妹這番腦洞大開的 “自救指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走上前,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別擔心,你哥我這幾天也沒閒着。”
他拿起那份情報,指着最後一條,故意問道:“晚意,你看,這裏說王爺夜不能寐,時常被噩夢驚擾。你說…… 有什麼辦法能讓人睡個好覺呢?”
他想繼續引導,看看能不能從妹妹的 “心聲” 裏,再挖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林晚意果然上鉤了,眼睛一亮,暫時忘了恐懼:
【睡個好覺?這我熟啊!現代社會誰還沒點失眠的毛病?】
【褪黑素、安眠藥、助眠香薰…… 可惜這裏都沒有。】
【那只能用物理方法了。比如睡前來個熱水泡腳,促進血液循環;喝杯熱牛奶…… 哦,他討厭甜食,牛奶估計不行,說不定還會覺得我在害他。】
【那就是熏香了。但是他又討厭濃香,聞了估計更睡不着。那就得用那種極淡的、有安神效果的香料。比如…… 安息香?或者是沉水香?】
【對了!沉水香!】她的心聲突然拔高,像找到了鑰匙,【書裏提過一嘴,蕭燼的寢殿裏,常年燃着一種極淡的,幾乎聞不到的沉水香!當時我還覺得奇怪,他那麼討厭香味,怎麼會用熏香?現在想來,一定是因爲這種香味能讓他躁動的情緒稍微平復一點點!】
【這才是他真正的弱點!或者說,是他唯一的‘舒適區’!他不是不怕,是在用這種方式自我麻痹!】
“沉水香!”
林子軒和柳氏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在心裏喊出了這個名字,眼裏迸發出驚喜的光!
找到了!這就是蕭燼的 “命門”!
柳氏激動地握緊女兒的手,聲音都帶着顫:“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母親知道了!母親這就去庫房,把最好的沉水香都找出來,給你當嫁妝!”
她要讓女兒帶足了沉水香,哪怕只能讓蕭燼的情緒平復一點點,也是好的。
林子軒也鬆了口氣,看着妹妹的眼神滿是欣慰 —— 他這個妹妹,關鍵時刻真是個福星。他在心裏默默爲那個素未謀面的妹夫點了根蠟:完了,這個男人所有的底牌,都被我妹妹扒得一幹二淨了。潔癖、過敏、童年陰影、乃至最後的精神依賴…… 全都被我們家掌握了。這場看似無法反抗的賜婚,似乎…… 真的有轉機了。
時間像指間的沙,簌簌流過。轉眼就到了下月初七,婚期的前一天。
整個忠勇侯府被紅色淹沒了。朱漆大門上貼着巨大的 “囍” 字,金粉勾勒的邊緣在陽光下閃着光;廊下掛滿了紅綢,風一吹,譁啦啦地響,像無數條紅色的龍在飛舞;府門口的石獅子脖子上也系了紅綢花,看着竟有幾分滑稽。
最驚人的是那 “百裏紅妝”。從侯府門口一直鋪到街尾,紅氈子像條長長的紅毯,兩側擺滿了陪嫁的箱子 ——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古董玉器、名家字畫…… 整整八十八抬,壓得馬車軲轆都在呻吟。京城裏的百姓擠在路邊看熱鬧,嘖嘖稱奇。
“我的天,忠勇侯這是把家底都給女兒做嫁妝了吧?”
“攝政王府什麼沒有?用得着這麼鋪張?”
“你懂什麼?這是給女兒掙臉面呢!怕她在王府受委屈!”
議論聲傳到侯府裏,林建安和柳氏只是淡淡一笑。沒人知道,這潑天的富貴不過是給外人看的障眼法。真正的 “殺手鐗”,是那些混在嫁妝裏,毫不起眼的小盒子 —— 裏面裝着最頂級的沉水香,足足夠用一年;還有那個被林晚意塞了滿滿貓毛,又讓繡娘精心修飾過的香囊,此刻正躺在妝匣最深處,看起來純潔又無辜。
晚意居裏,燈火通明。
林晚意穿着一身繁復的鳳冠霞帔,站在穿衣鏡前。大紅的錦緞上繡着龍鳳呈祥,金線在光線下流轉,像流動的火焰。頭上的鳳冠綴滿了珍珠寶石,重得她脖子都快斷了,每動一下,珠翠就發出叮鈴叮鈴的響。
“好累啊……” 她小聲嘀咕,對着鏡子努力讓自己的眼神變得空洞、呆滯。
【一加一等於幾?不知道。】
【我是誰?不知道。】
【攝政王是誰?一個會打噴嚏的土豆。】
她試着把嘴角往下撇,又怕太刻意,只好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發呆,努力讓大腦一片空白。
一旁的柳氏看着她這副模樣,又是心酸又是想笑。她走上前,輕輕爲女兒取下鳳冠,那玩意兒太重,戴久了怕是要傷着脖子。
“好了好了,別練了。” 柳氏替她揉着肩膀,聲音溫柔得像水,“明天隨機應變就好,記住了,無論發生什麼,保命要緊。別的都不重要。”
“對。” 林子軒提着個食盒走進來,裏面是熱氣騰騰的八寶鴨,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吃飽了才有力氣應對。哥跟你保證,只要哥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你在王府受委屈。我已經在王府周圍安排了人手,有任何事,放個信號彈就行。”
他打開食盒,把一只鴨腿塞進妹妹手裏,眼神堅定:“快吃,明天才有精神。”
林晚意看着手裏油光鋥亮的鴨腿,又看看母親泛紅的眼眶,哥哥緊繃的側臉,心裏暖暖的,像被熱水燙過。
【雖然馬上就要去地獄副本開荒了,但臨走前能吃到滿漢全席,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明天…… 就是我的洞房花燭夜,也可能是我的頭七。】
【不行,我得再演練一遍逃生路線,以防萬一。】
她啃着鴨腿,腦子裏卻像開了地圖,開始瘋狂規劃:
【書裏說,蕭燼的寢殿叫‘天寂殿’,在王府最深處,四周都是高牆,跟個囚籠似的。如果他要動手,我應該往哪兒跑?】
【往東是侍衛房,全是他的人,沖過去就是送人頭,死路一條。】
【往西是後花園,聽說是仿江南園林建的,有假山有水榭,看着好看,其實全是死角,而且據說養了狼狗,晚上會放出來巡邏,被咬死更慘。】
【往南是前院,門衛森嚴,還有暗哨,想從大門出去,難如登天。】
【唯一的生路,是往北!北邊有個小角門,平時用來運馬料,守衛鬆懈。角門旁邊是馬廄,馬廄後面…… 對了,書裏提過一句,馬廄後面有個狗洞,是以前看馬的小廝偷懶挖的,後來沒堵上!】
林晚意在腦子裏模擬着路線:從 “天寂殿” 後門溜出去,沿着牆根往北,避開巡邏的侍衛,穿過月亮門就是馬廄,狗洞就在馬廄最裏面那堵牆,聽說能容下一個成年人……
【不知道那狗洞夠不夠大,我最近好像吃胖了點…… 不行,今晚不能再吃了,萬一卡在洞裏就完了!】
【還有,得準備點防身的東西。那把‘血瞳’匕首帶在身上,雖然打不過他,但能嚇唬人,實在不行…… 也能給自己個痛快。】
她的 “逃生計劃” 詳細到令人發指,連狗洞的尺寸、侍衛換班的時間都估算進去了,像在解一道復雜的數學題。
而這番 “計劃”,一字不差地通過暗衛的轉述,落入了林建安耳中。
書房裏,林建安聽完,非但沒覺得荒唐,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他攤開一張巨大的京城地圖,上面用朱砂筆密密麻麻地標注着各種記號 —— 攝政王府的侍衛布防、巡邏路線、角門位置…… 畫得比王府自己的圖紙還詳細。
他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地圖上,攝政王府北邊那個標注着 “馬廄” 和 “角門” 的地方,指尖重重一點。
然後,他的手指緩緩向外移動,在王府外一條不起眼的小巷盡頭,畫上了一個重重的紅圈。那裏藏着他安排好的人手和馬車,隨時準備接應。
他抬起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月亮被烏雲遮住,只有幾顆星星在閃爍。
“萬事俱備……” 他低聲自語,聲音裏帶着運籌帷幄的篤定。
“…… 只看明日,我兒晚意,如何攪動這滿城風雲了。”
夜風穿過窗櫺,吹得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地圖上,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
明天,就是最後的決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