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傅子昂就處於一種罕見的、坐立不安的亢奮狀態。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對着衣櫃挑了半天的衣服,最後選了一件看起來最“穩重”的衛衣,還破天荒地用清水把總是桀驁不馴的頭發努力壓了壓。他頻繁地看着時間,在客廳裏來回踱步,弄得傅爸爸都忍不住從報紙後抬頭看他:“你小子,身上長虱子了?”
傅媽媽則系着圍裙,在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餐桌上已經擺了好幾道精致的菜肴,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她看着兒子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嘆氣:“瞧你那點出息!放鬆點,別嚇着人家姑娘。”
“我知道了媽!您就別念叨了!”傅子昂嘴上應着,心跳卻更快了。
快到中午時,他幾乎是沖下樓去小區門口等。陽光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但他手心裏卻全是汗。當看到付悠悠穿着簡單的白色毛衣和淺藍色牛仔褲,安靜地從路口走來時,他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隨即又瘋狂地跳動起來。
“你……你來啦!”他迎上去,聲音因爲緊張而有點發幹。
“嗯。”付悠悠點點頭,手裏還提着一袋水果,“給阿姨的。”她的臉色在陽光下顯得稍微有了些血色,但眼底的疲憊依舊難以完全掩飾。
“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傅子昂接過水果,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走吧,我媽飯都快做好了。”
再次走進傅家,付悠悠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熟悉的布局,溫馨的氛圍,只是她已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跑來玩耍的小女孩了。傅媽媽熱情地迎出來,圍裙上還沾着面粉:“悠悠來啦!快進來快進來!哎呀,真是好久沒見了,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她拉着付悠悠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神裏是真誠的關切,“就是太瘦了!是不是學習太累了?今天阿姨做了好多好吃的,一定得多吃點!”
傅媽媽的熱情讓付悠悠有些招架不住,但也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屬於家庭的溫暖。她微微紅了臉,低聲道:“謝謝阿姨,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能來阿姨高興還來不及呢!快坐快坐!子昂,傻站着幹嘛?給悠悠倒水啊!”傅媽媽指揮着兒子,又風風火火地鑽回了廚房。
傅子昂手忙腳亂地去倒水,差點打翻杯子。付悠悠看着他笨拙的樣子,忍不住輕輕彎了一下嘴角。這個細微的表情卻被剛好端菜出來的傅媽媽捕捉到了,她心裏微微一動。
午餐異常豐盛,幾乎全是滋補的菜式,傅媽媽不停地給付悠悠夾菜:“嚐嚐這個鴿子湯,最補氣血了!”“這個魚多吃點,補腦子!”“哎喲,看你這小身板,得多吃點肉!”
付悠悠的碗裏堆得像小山一樣高。她努力地吃着,胃裏因爲近期飲食不規律而有些不適,但看着傅媽媽熱情的笑臉和傅子昂期待的眼神,她還是小口小口地吃着,心裏暖暖的,又有些酸澀。
飯桌上,傅媽媽很體貼地沒有過多追問學習上的壓力,只是聊着一些家長裏短,小區裏的趣事,偶爾問問付悠悠父母的情況,氣氛輕鬆而融洽。傅子昂在一旁插科打諢,努力活躍氣氛,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付悠悠,關注着她的情緒。
傅媽媽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愈發清晰。兒子是真的陷進去了,看這眼神,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人家。而付悠悠這孩子,禮貌、安靜,看得出性子很好,但眉宇間總籠着一層淡淡的鬱色,對子昂的照顧接受得坦然,卻並沒有流露出額外的情愫。尤其是當電視裏偶然播放一段鋼琴曲時,她拿着筷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神有瞬間的飄遠,雖然很快恢復,但沒能逃過傅媽媽的眼睛。
飯後,傅媽媽堅持不讓付悠悠幫忙收拾,讓傅子昂帶她去客廳吃水果休息。傅子昂拿出相冊,獻寶似的給付悠悠看他小時候的糗照,試圖逗她開心。
“你看這張,我非要學奧特曼,結果從沙發上摔下來,哭得鼻涕冒泡!”
“還有這張,跟隔壁大胖打架打輸了,回來哭鼻子……”
付悠悠看着照片裏那個虎頭虎腦、無法無天的小男孩,再看看身邊這個雖然依舊咋咋呼呼卻細心了許多的少年,臉上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淺淺的笑容。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她微微揚起的嘴角和睫毛上,像是鍍了一層柔和的金光。傅子昂看着她的笑容,一時竟看呆了,心髒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軟軟的。他多麼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然而,溫馨的時光總是短暫。下午付悠悠還要去上化學補習班,她起身告辭。傅媽媽把她送到門口,拉着她的手,語氣慈愛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悠悠啊,以後常來玩。學習重要,但身體更重要,別太逼自己。有什麼難處,或者有人欺負你,就跟阿姨說,或者讓子昂告訴我們,千萬別自己硬扛着,知道嗎?”
付悠悠心裏一暖,點了點頭:“謝謝阿姨,我知道了。今天的飯菜很好吃,謝謝您。”
“喜歡就好!下次再來!”傅媽媽笑着拍拍她的手。
傅子昂堅持要送付悠悠去補習班。路上,他顯得異常興奮,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我媽今天話真多……沒嚇着你吧?她做的菜還行吧?其實她平時沒這麼誇張的……”
付悠悠安靜地聽着,偶爾應一聲。她感激傅家的善意和溫暖,這份溫暖像寒冷冬日裏的一杯熱茶,熨帖了她冰封已久的心。但也僅止於此。她知道,有些東西,她無法回應。
送到補習機構樓下,付悠悠輕聲道:“就送到這裏吧,謝謝你,子昂。也再次謝謝阿姨。”
“跟我還客氣什麼!”傅子昂撓撓頭,看着她,“那你……好好上課。晚上我來接你?”
“不用了,”付悠悠搖搖頭,“下課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煩你了。”
“不麻煩!”傅子昂急忙說,但看着付悠悠平靜卻堅定的眼神,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只好點點頭,“那……那你注意安全。”
看着付悠悠走進大樓的背影,傅子昂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落寞。他站了很久,才轉身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他和付悠悠並肩走在去補習班的路上,以及他站在樓下目送她離開的那一幕,都被幾個周末返校拿東西的同班同學看到了。
更不巧的是,當時白楠也在附近。她本來是去旁邊的書店買琴譜,恰好看到了傅子昂和付悠悠從小區方向走過來,兩人雖然沒什麼親密舉動,但傅子昂那副小心翼翼、眼裏幾乎只有付悠悠的樣子,以及最後他站在樓下久久凝望的姿態,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白楠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真是……意外之喜。
周一一早,一種新的、更加曖昧的流言開始在高三年級悄然流傳。
“哎,聽說沒?周日有人看到付悠悠從傅子昂家小區出來了!”
“真的假的?他們倆……難道真的在一起了?”
“看樣子像啊!傅子昂還一路護送人家去補習班呢,那眼神,嘖嘖!”
“不是吧?那葉霽秋呢?之前不是還傳……”
“誰知道呢?也許早就分了吧?畢竟白楠和葉神看起來更配啊,強強聯合。”
“付悠悠也挺厲害啊,這麼快就搭上傅子昂了?傅子昂家條件好像很不錯吧……”
這些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各個角落。版本越來越離譜,甚至有人說早就看到他們出雙入對,見家長了。
付悠悠是到了中午才隱約感覺到周圍異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她起初不明所以,直到前座那個女生“好心”地、帶着試探意味地問她:“悠悠,聽說你周末去傅子昂家玩了?他媽媽人怎麼樣啊?”
付悠悠的心猛地一沉,臉色瞬間白了。她沒想到一次普通的家宴,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被傳播和曲解。她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發現根本無從解釋。難道要說是傅媽媽感謝她“幫助”傅子昂學習?誰會信?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厭倦感再次席卷了她。爲什麼總是這樣?她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學習,爲什麼總要被卷入這些無聊的謠言之中?
傅子昂也聽到了風聲,氣得當場就要拍桌子找人算賬,被幾個哥們死死拉住。“昂哥,冷靜點!越鬧越大對嫂子……對悠悠同學名聲不好!”
葉霽秋自然也聽到了。他正在做物理題的手指猛地收緊,鉛筆芯“啪”一聲折斷。他的臉色冷得像冰,周身的氣壓瞬間低了好幾度。同桌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
他去傅子昂家?見家長?一種說不清是憤怒、是刺痛、還是被背叛的感覺,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他的心髒。雖然是他先推開了她,雖然他知道自己沒資格過問,但聽到這樣的消息,他還是無法保持冷靜。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噪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覷的同學。
白楠看着葉霽秋明顯失態離開的背影,看着付悠悠蒼白的臉色和傅子昂憤怒的樣子,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
很好。水越渾,對她越有利。
她拿出手機,翻到葉霽秋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不解:
「霽秋,你還好嗎?剛剛聽到一些關於付悠悠和傅子昂的傳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家好像都在議論。希望不會影響你的心情,校慶和申請最重要了。」
短信發送成功。她收起手機,心情愉悅地翻開一本琴譜。
風波,再起。而這一次,似乎比以往更加洶涌,直接將所有人都卷入了漩渦中心。
好的,這是第十八章的續寫部分,深入描繪流言的影響和各方反應:
流言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至整個高三年級,甚至引起了部分老師的側目。課間走廊上、食堂裏、甚至洗手間,都能聽到壓低的、帶着興奮或鄙夷的議論聲。
“真沒想到啊,平時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動作這麼快?”
“傅子昂家不是挺有錢的嗎?難怪……”
“那葉霽秋怎麼辦?之前不是還……”
“嗐,說不定人家早就分了,各玩各的唄。白楠不是和葉神走得挺近?”
“嘖嘖,高三還搞這些,真是不把高考當回事。”
這些話語像細密的針,無孔不入,刺穿着付悠悠本就緊繃的神經。她試圖屏蔽,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試卷,但那些竊竊私語和投射過來的異樣目光,讓她如坐針氈。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放在展示台上的人,所有的隱私和尊嚴都被肆意地圍觀和評判。胃部因爲緊張和不適開始隱隱作痛,那種熟悉的眩暈感又隱隱襲來。
傅子昂的憤怒則如同爆發的火山。他再也忍不住,在一次課間,當他又聽到後排兩個男生用猥瑣的語氣議論付悠悠時,他猛地轉身,一拳狠狠砸在對方的課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你他媽再胡說八道一句試試?!”他雙眼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揪住其中一個男生的衣領,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信不信老子打得你滿地找牙!”
那男生被他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說:“昂……昂哥,我……我就隨便說說……”
“隨便說說?我讓你隨便說!”傅子昂舉起拳頭就要砸下去,被周圍反應過來的同學七手八腳地拉住。
“子昂!冷靜點!”
“昂哥,別沖動!在學校呢!”
“爲了那種人不值得!”
付悠悠看着這一幕,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難受。她不是因爲那些污言穢語,而是因爲傅子昂這不顧一切的維護,反而坐實了那些曖昧的猜測,將事情推向了更無法收拾的地步。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爲什麼事情總會變成這樣?
“傅子昂!”她終於忍不住,聲音帶着一絲顫抖的厲色,“你住手!”
傅子昂的動作頓住,回過頭,看到付悠悠蒼白而帶着懇求的臉,他滿腔的怒火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瞬間熄滅了,只剩下懊惱和無措。他鬆開手,狠狠地瞪了那兩個男生一眼,低吼道:“滾!”
一場沖突暫時平息,但教室裏的氣氛卻更加詭異。付悠悠無力地坐回座位,將臉埋進臂彎裏,肩膀微微顫抖。她太累了,累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而葉霽秋,自從那天上午憤然離開教室後,整個人就像一座徹底冰封的火山。他比以前更加沉默,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他不再關注任何流言,或者說,他強迫自己不再關注。他將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緒,都瘋狂地投入到兩件事上:打磨《星光》的每一個音符,和完善伯克利的申請材料。
琴房成了他唯一的避難所。他彈琴的力度大得驚人,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失望、痛苦和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全都砸進琴鍵裏。旋律時而狂暴如驟雨,時而壓抑得令人窒息,唯有在最深處,還殘存着一絲不肯熄滅的、微弱而執拗的溫柔。指導老師聽了他的練習,皺緊了眉頭,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白楠發送的那條看似關心的短信,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復。這讓她感到一絲不安,但更多的是被忽視的惱怒。她不甘心,又嚐試着在“偶遇”時,提起流言,語氣帶着同情:“真不知道那些人怎麼想的,傳得那麼難聽……付悠悠也真是不小心,這種時候去男生家,難怪別人誤會。”
葉霽秋終於有了反應。他停下腳步,轉過頭,冰冷的目光第一次銳利地直射向白楠,那眼神裏沒有任何溫度,甚至帶着一絲清晰的厭煩。
“這和你有什麼關系?”他的聲音低沉而冷硬,像冰錐一樣刺人,“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說完,他不再看她,徑直離開。白楠僵在原地,臉上那副體貼的面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露出了底下的難堪和羞憤。她緊緊攥住了手中的琴譜,指甲幾乎要將紙張掐破。葉霽秋從未用這種態度對待過她!都是因爲付悠悠!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
流言也傳到了雙方家長的耳中。
付悠悠媽媽擔憂地詢問女兒,是不是和傅子昂走得太近了。“悠悠,媽媽不是幹涉你交朋友,只是現在是非常時期,而且那些話傳得很難聽……媽媽是怕你吃虧,受影響。”
付悠悠疲憊地解釋:“媽,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傅阿姨就是看我學習累,請我去吃頓飯,謝謝我……平時幫傅子昂講題。”她用了這個蹩腳的理由,心裏一片苦澀。
媽媽將信將疑,看着女兒憔悴的樣子,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媽媽相信你。但人言可畏,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分寸,保護好自己。”
而傅家,傅媽媽也嚴肅地和兒子談了一次。
“昂昂,你跟媽媽說實話,你和悠悠到底怎麼回事?現在外面傳得風風雨雨,對人家女孩名聲多不好!”
傅子昂煩躁地抓頭發:“媽!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就是同學!我看她學習太辛苦,身體又不好,就想幫幫她!那些人有病,亂傳話!”
傅媽媽看着兒子急切辯解的樣子,心裏明白了八九分。她嘆了口氣:“昂昂,你喜歡人家,媽不反對。但喜歡不是你這樣式的!你這麼大張旗鼓,不顧旁人眼光,是會把人家姑娘放在火上烤的!你想想,要是真爲悠悠好,是不是應該更注意方式方法?保持點距離,反而是在保護她!”
傅子昂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一點。他只是一心想對她好,想保護她,卻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行爲可能會給她帶來更大的麻煩。母親的話像一盆冷水,讓他瞬間清醒了不少,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懊悔和沮喪。
“我……我沒想那麼多……”他頹然地低下頭。
“傻兒子,”傅媽媽搖搖頭,“感情不是光有一腔熱血就夠的。你得學會用腦子。現在這情況,你越維護她,別人說得越難聽。最好的辦法就是冷處理,等這陣風頭過去。”
流言在喧囂了幾日後,由於缺乏新的“佐料”,以及當事人異常冷淡的反應(付悠悠徹底沉默,傅子昂被迫收斂,葉霽秋完全無視),終於有漸漸平息的趨勢。但那種無形的隔閡和尷尬,卻已深深烙印了下來。
付悠悠變得更加獨來獨往,盡量避免和傅子昂有任何單獨接觸,即使不得不說話,也保持着絕對的客氣和距離。這讓傅子昂心裏難受得像貓抓一樣,卻不得不接受。
葉霽秋則將自己完全封閉了起來。只是有人注意到,他彈奏的《星光》,在經歷過那段狂暴和壓抑後,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那旋律深處殘存的溫柔,變得更加堅韌,更加明亮,仿佛在經歷過所有的風雨和黑暗後,終於沉澱下來,化作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執着的力量。
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而校慶晚會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