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斯樾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眸色舒緩了很多。
“不用緊張。”他語氣依舊平淡,拿起公筷,夾了一塊清淡的翡翠蝦仁放到她面前的碟子裏,“吃飯吧。”
溫梨沒先動筷,反倒是先盛了碗湯,輕輕放在梁斯樾面前。
她的動作自然流暢,帶着一種不着痕跡的體貼。
“先生忙了一天,先喝口湯暖暖胃。”她聲音輕柔,目光溫順地落在他身上。
梁斯樾看着她,眸色深了深,沒說什麼,拿起湯匙,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
溫梨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開始小口吃他夾給她的那塊蝦仁。
她吃得很慢,咀嚼的動作優雅,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
梅姨安靜地侍立在一旁,臉上依舊是那副標準的微笑,只是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認可。
一頓飯在安靜甚至算得上“和諧”的氛圍中結束。
飯後,溫梨陪着梁斯樾移步到客廳。
傭人送上切好的水果和清茶。
溫梨坐在梁斯樾身側的沙發上,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得生疏。
她拿起一顆葡萄,纖細的手指仔細地剝着皮,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柔和的陰影。
梁斯樾靠在沙發背上,手裏拿着一份財經報紙,目光卻並未完全落在報紙上,時不時會掃過身旁安靜剝着葡萄的女人。
溫梨剝完,自己吃着。
吃完一個,接着吃第二個。
溫梨看向那個果盤,又拿起個藍莓。
嗯。
這個更甜。
她眼角彎着。
看向果盤,思考下一個吃哪個。
也不知道那個車厘子甜不甜。
梅姨看她吃得不亦樂乎,在一旁清咳聲。
溫梨的手一頓。
夠了。
她垂眸,深呼吸。
再睜眼時,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溫婉得體的笑容。
“先生,這藍莓很甜,要嚐嚐嗎?”她聲音輕柔,帶着詢問,仿佛剛才只顧自己吃得歡快的人不是她。
梁斯樾抬眸,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又緩緩移回報紙,淡淡地“嗯”了一聲。
溫梨會意,重新拈起一顆飽滿的藍莓,遞向梁斯樾。
她的動作有些微的遲疑,指尖在空中停頓了一瞬。
直接給他?
還是叫他伸手?
溫梨糾結時,梁斯樾沒有看她遞過來的手,目光依舊落在報紙上,卻微微傾身,就着她的手,將那顆藍莓含入口中。
他的唇瓣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的指尖,溫熱的,帶着一絲輕微的溼意。
溫梨像被燙到一般,迅速收回手,指尖蜷縮進掌心。
梁斯樾咀嚼着藍莓,目光依舊在報紙的字裏行間穿梭,仿佛剛才那近乎調情的舉動再尋常不過。
他咽下後,才慢悠悠地評價道:“還行。”
溫梨垂下眼,心跳有些失序。
“太太。”
梅姨叫着她。
溫梨疑惑的看向她。
梅姨卻用眼神看了看茶幾上的清茶。
“?”
溫梨順着梅姨的視線看向那杯清茶,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要她…給梁斯樾倒茶?!
溫梨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澀意,再抬眼時,臉上依舊是那無可挑剔的柔順。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有些發涼,端起了那杯溫度適中的清茶。
“先生,喝茶。”
她將茶杯輕輕遞到梁斯樾面前,聲音比剛才更軟了幾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梁斯樾的視線終於從報紙上徹底移開,落在了她端着茶杯的手上,然後又緩緩上移,對上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深沉,仿佛看穿了她此刻所有的僞裝。
溫梨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就在她感覺手臂有些發酸,心也一點點沉下去的時候,梁斯樾才不緊不慢地伸出手,接過了茶杯。
他沒有喝,只是將茶杯拿在手中,目光依舊鎖着她。
“明天家宴,”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卻字字清晰,“除了少說話,多微笑,還有一點——”
他頓了頓,看着她的眼睛,緩緩說道:“眼裏要有我。”
“……”
溫梨努力維持着臉上的溫婉,輕輕點頭,聲音細弱卻堅定,“我記住了,先生。”
梁斯樾似乎終於滿意了,他收回目光,低頭呷了一口茶,然後將茶杯隨意地放回茶幾上,重新拿起了報紙。
“去休息吧。”
他淡淡吩咐,視線已經回到了財經版塊,仿佛剛才那番暗流涌動的交鋒從未發生。
溫梨如蒙大赦,站起身,輕聲應道:“先生也早點休息。”
她轉身,挺直脊背,步伐平穩地走向樓梯。
直到在樓梯口轉身,她的步伐才加快。
“噔噔噔噔噔”的腳步聲宣泄着她的不滿。
梅姨看向樓梯處,“太太她…”
梁斯樾的視線依舊停留在財經版塊上,仿佛那上面的數字比樓上那個正在鬧脾氣的小妻子更有吸引力。
他端起剛才溫梨奉上的那杯茶,又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水已經微涼。
“隨她去。”
他放下茶杯,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梅姨微微躬身,不再多言,臉上恢復了那副刻板而恭敬的微笑,安靜地退到了一旁,開始指揮傭人收拾茶幾。
梁斯樾的目光依舊落在報紙上,只是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溫梨砰的一聲關上門,後背抵着冰涼的門板,胸口劇烈起伏。
她打開手機,撥通電話,幾乎是吼出來的,“我幹不下去了!這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電話那頭的舒圓圓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阿梨?怎麼了這是?他又給你氣受了?”
“何止是氣受!”溫梨踢掉腳上的拖鞋,光着腳丫在地毯上煩躁地來回走,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那股火,“簡直就是坐牢!吃個飯,規矩比御膳房還多!笑不能露齒,話不能高聲,連吃個水果都得先伺候他!我是嫁給他還是賣身給他當丫鬟了?”
“你都不知道他那副樣子!好像我是什麼需要他施恩才能活下去的玩意兒!還有那個梅姨,跟個監控探頭似的,時時刻刻盯着你,眼神裏就寫着‘你不合格’!我剛才就多吃了兩顆葡萄,她就在那兒咳嗽!他是沒手嗎?他不能自己吃嗎?!吃完還要我們給他倒茶!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沒有這麼伺候過別人,我都沒說給我媽倒過茶!”
舒圓圓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聲音清醒了不少,“唉,我的寶,消消氣,消消氣…你當初答應嫁過去,不就是爲了…”
“是!爲了錢!爲了我媽的醫藥費!”溫梨打斷她,聲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她深吸一口氣,強行把涌上來的酸澀壓下去,“可我沒想到是這種日子!天天戴着面具演戲,裝溫柔,裝體貼,裝眼裏全是他!我臉都要笑僵了!明天還要去什麼鬼家宴,他居然跟我說‘眼裏要有他’!我去他大爺的眼裏有他!我現在眼裏全是火!”
她越說越氣,一屁股坐在床上,床墊柔軟地陷下去。
舒圓圓安靜地聽她發泄完,才柔聲開口,“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阿梨,你要是現在跟他鬧掰,溫家那邊肯定不會再管伯母的…”
“……”
溫梨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蔫了下去。
她抬手捂住眼睛,指尖冰涼。
舒圓圓聽她這邊沒了聲音,知道說到了關鍵處,語氣更加小心翼翼,“再忍忍,好不好?就當…就當是爲了阿姨。就把這一切當做一場戲。”
溫梨放下手,看着天花板上奢華的水晶吊燈,光線刺得她眼睛發澀。
“演戲也沒這麼壓抑…”她喃喃道,聲音低了下去,“圓圓,我現在都覺得,我快要不是我自己了。”
“別瞎說!”舒圓圓趕緊安慰,“你還是你,永遠是那個能一拳打哭小混混的溫梨!現在只是…只是戰略性的僞裝!等阿姨身體好了,咱們就撤!到時候姐姐我給你找十個八個小鮮肉,氣死梁斯樾那個面癱臉!”
溫梨被閨蜜的話逗得扯了扯嘴角,“十個八個?我要一百個!”
“行!”舒圓圓聽她語氣鬆動,趁熱打鐵,“明天的家宴,你就繼續演,演他個賢良淑德,演他個情深似海!讓梁家那些挑刺的都看看,我們阿梨就是最棒的梁太太!”
溫梨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把胸腔裏的鬱悶全都排出去。
“知道了。”她聲音悶悶的。
“這就對了!加油寶!你是最棒的!”
掛斷電話,房間裏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溫梨把手機扔到一邊,身體向後倒在柔軟的大床上,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明天…
行,不就是演戲嗎?
她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