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午後的糊味一直沒散幹淨。

陸家的堂屋裏,氣壓低得像要壓出水來。

飯桌已經擺好,幾碗菜歪歪扭扭地占在八仙桌上:一盤糊邊的青菜,一碟炒得發灰的土豆絲,一小碗勉強能看出口形狀的雞蛋羹,還有一碟切得不太齊整的鹹蘿卜條。

勉強算是“一桌飯”,但跟平常陸母做的那種色香味俱全一比——簡直是災難現場。

沈梨坐在桌角,整個人縮得小小的。

屋子裏靜了一小會兒。

然後——

陸母“啪”地放下筷子。

她一向利落的眉眼此刻全是陰沉,視線像刀子一樣在桌上的菜和沈梨身上來回剜。

“這叫做飯?”她冷聲。

沒人吭聲。

陸父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頓了頓,看了一眼那盤糊菜,又悄悄咳了一聲,沒說話。

陸秀芳眼睛亮閃閃地看熱鬧,嘴角忍着笑,眼睛卻瞟向沈梨——完全沒打算遮掩自己的幸災樂禍。

堂屋門口,有兩道影子停在門檻外。

是隔壁兩家的女人,端着各自的飯碗,假裝路過,又假裝隨口問:“哎呀,你們家吃上啦?這味兒……挺嗆的。”

說“挺嗆”的時候,語氣裏那點掩飾不住的笑,誰都聽得出。

沈梨耳尖“騰”地又紅了。

她低着頭,指尖嵌進掌心,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碗裏的白饅頭,一口都咽不下去。

“我說你啊——”陸母終於把火壓不住,聲音陡然厲了兩分,“半下午的功夫,就弄出來這麼幾個東西?你看看,這菜是人吃的嗎?”

她拿筷子戳了戳那盤青菜,邊緣一圈發黑,中間顏色也不勻,連一顆蔥花都被炒得打卷。

“油放得像不要錢似的,鹽呢?要麼就淡得跟洗鍋水一樣,要不就是一口鹹齁死人。你是怎麼下的手?”

每說一句,沈梨肩膀就縮一分。

她緊緊握着筷子,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嫂子,人家那邊可能有食堂——”二叔試探着打了個圓場,聲音不大,“知青點嘛,輪着做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陸母一記冷冷的目光瞪回去:“輪着做?那她怎麼沒輪上?”

二叔“咳”了一聲,有點尷尬地閉嘴。

沈梨指尖更涼了。

她其實可以說自己在鄉下主要做的是髒活累活,照顧別人吃的那種活輪不到她。

“我沒有偷懶……”

“你還說自己沒偷懶?”陸母猛地一拍桌子,“從早到晚就做了這麼點?你看看你,油煙嗆兩口就哭,燙一下就縮手,這叫幹活?這叫嬌氣使性子!”

她越說越氣,嗓門也越抬越高:

“我跟你說,陸家不養閒人!你要是來享福的,那就趁早回你娘家——”

“我沒有享福……”沈梨指尖一抖,眼眶一下紅了。

“懶”、“享福”這種字眼,她想都不敢想。

明明也下過地,也在雨天裏割過麥子,也扛過比自己整個人還高的柴禾……

可沒人記得她做過什麼,只記得她“看着不像幹活的人”。

她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想把那點水逼回去,可越是這麼做,眼眶就越紅,像被煙熏過的桃花,整個人看着更可憐了。

陸秀芳在旁邊看得牙根發酸,小聲嘟囔:“誰知道呢,嘴上說努力,手上也沒見多利索。”

門外兩個看熱鬧的女人也忍不住對視一眼,眼裏寫着——

“瞧見沒?又哭,真會裝。”

陸母冷笑:“你別跟我說什麼努力不努力,我只看結果!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媳婦——鍋不會刷、菜不會炒,端個碗都能燙着,這叫勤快?這叫懶!”

“媽——”陸鐸終於開口了。

他一直坐在側邊的位置,沉着臉,筷子幾乎沒動過,目光卻安靜地落在沈梨身上。

陸母一愣:“難道不是?她從進門到現在,我就沒見她把活兒搶在前頭幹過。”

“她一只手被燙成那樣。”陸鐸淡淡開口,“你看見沒有?”

陸母一噎:“那是她自己笨——”

“笨跟懶,是一回事?”他目光涼涼,“下鄉三年能活着回來,就說明她沒少吃苦。”

“她不會做飯,是因爲沒人教她。不是因爲她不想做。”他說,“你非要她一口氣學會所有,還要做給整個院子的人看——出錯,是早晚的事。”

堂屋裏安靜下來。

窗外院子裏的笑聲也似乎悄悄小了幾分。

大家聽得出來,這回陸鐸的維護,比之前廚房門口那幾句還要明顯幾分。

陸母胸口一堵,氣得不輕:“你現在是覺得,是我故意讓她出醜?我養你們這麼大,回頭還要挨你一句怪話?”

“我沒怪你。”他聲音依舊冷靜,“我只是不想她再被說‘懶’。”

沈梨聽到這裏,喉嚨一緊,眼睛裏那點快要被逼出來的淚,生生頓了一下。

沒人爲她澄清過這個字。

從來沒有。

陸母被刺激到了,聲音壓低卻更尖銳,“你護她,你說她不懶,那好——那她以後什麼都不用幹?我們家幹脆請個祖宗來供着?”

“媽。”陸鐸抬眼看着她,眸色沉下來,“沒人讓你供她。”

“那你什麼意思?”陸母拍着桌子,“你娶了媳婦,讓我來伺候?我上輩子欠你們的?”

她這一吼,門外的人更不肯走了,幹脆端着飯碗倚在自家門框上,裝作吃飯,耳朵卻全豎着往這邊聽。

沈梨被嚇得一抖,手裏筷子都差點掉下來。

“我沒有讓您伺候我……”她慌忙開口,聲音哆哆嗦嗦,“我可以幹的,我真的可以幹的,我不是不想做……”

“你還說不是?”陸母抓住這一句,眼尾一挑,“你今天從早到晚做了些什麼?一屋子的糊味,半桌子的糟菜,這叫幹活?你倒是說說,你辛苦在哪兒了?”

沈梨被問得一愣。

她想說自己的手被燙到,現在還火辣辣地疼;想說自己站在煙裏一站就是半下午,人都被嗆得眼睛發麻,喉嚨發幹。

可這些話,實在說不出口。

她張了張嘴,最後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漲在眼眶裏,卻倔強地不掉下來。

“我……我真的不是不想做。”她只重復這一句。

那語氣軟得幾乎聽不見,對比之前一桌子的指責,卻顯得無比卑微。

陸秀芳看得牙癢癢,小聲道:“嘴上說得好聽,誰知道心裏怎麼想。”

這話仿佛點燃了些什麼。

院外有個女人扯着嗓子笑了一聲:“就是,有些人啊,最會裝可憐。懶也是別人逼出來的,好像她最委屈似的。”

“誰呀你說的是誰?”旁邊的人故意接腔,“大院裏也就這麼一位……新來的。”

“哎,你小點聲,叫人家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我又沒指名道姓。”

陸母臉色一下就變了。

她最在意的就是陸家的臉面。

上一任大媳婦那檔子事,她被人指了一路“倒黴婆婆”,說她沒教好兒子、沒看住家門,現在好不容易挺了兩年,這會兒再被人拿出來說:“陸家就會娶這樣的人回來禍害”。

她的火氣一瞬間竄到頂。

“你看看,你看看——”她指着沈梨,聲音都抬高了,“你還沒進門幾天,大院就成什麼樣了?誰都敢在外面嚼我們家的舌根!”

“這叫不叫添亂?這叫不叫禍害?”

“媽!”

陸鐸的聲音終於壓不住了,冷得像一道刀。

“她怎麼就成禍害了?”

兩個人對上的那一瞬間,堂屋裏的空氣像是炸開,又像是凝固。

連陸父,都忍不住往後靠了靠椅背,眉頭緊緊鎖着。

“她不是。”陸鐸一字一頓,“她是我娶回來的,是我媳婦。”

從“她”到“我媳婦”——這一重強調,全堂屋都聽得明明白白。

沈梨心口“咚”地一跳,連呼吸都亂了,拿筷子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你……”陸母被他噎得胸口起伏,手指微微發抖,“你就這麼護着她?”

她咬牙:“那以後你自己看着辦——你媳婦我不敢管了!我說一句就是錯一句,那好,以後家裏誰做飯,誰端菜,誰洗碗,你來安排!”

屋子裏安靜了兩秒。

所有人都看向陸鐸——等着看他怎麼收這個局。

按理說,到這一步,他該順着台階下,隨便應兩句,免得把母子關系鬧僵。

可偏偏——

這個男人從來不按別人“按理說”的走。

“我做。”

“你說什麼?!”陸母以爲自己聽錯了。

不僅是她,門外屋檐下偷看的那幾個女人,手裏的筷子都停住了,互相瞪圓了眼睛。

——陸鐸做飯?

——爲了一個剛娶進門的媳婦?

這要是真的傳出去,大院還能有別的話題?

在這個年代,男人願意進廚房幫忙已經算稀奇,更別說一個當兵的排長,平日裏那麼冷,連大院孩子都不敢往他跟前湊——

現在居然在他媽面前說:飯他做。

“你再說一遍。”陸母臉鐵青。

“今天這頓我做。”他語氣沒變化,“以後輪着來,她會了再說。”

這已經算是他退了一步的說法了。

不說“以後都我做”,而是把“輪着”和“等她會了”這種比較能讓長輩接受的話塞進去。

可對陸母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不孝:

“你是讓大院人看笑話是不是?!男人下廚房,你讓我這張臉往哪兒擱?!”

門外那幾個女人一聽這話,更是心裏炸開了花,卻不敢大笑,只能在彼此眼裏飛快交流:“你們聽見沒?他真要做飯!”

沈梨整個人都傻了。

她從來沒想過會從這個男人嘴裏聽見這種話。

這些話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卻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她心裏,砸出一圈一圈溫熱的漣漪。

她抬頭看他。

他也剛剛好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裏碰了一下。

男人眼裏的冷意散了一點,只剩下極深極深的一團沉靜。

他似乎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只是很自然地說:

“她手上有傷。”

“她不適合進廚房。”

“我下過炊事班,比她會。”

這三句話,把理說得明明白白。

在別人聽來像是在爲媳婦分擔,可在沈梨聽來——

那就是赤裸裸的護短。

“你下過炊事班?”陸母抓住這句,冷笑,“那你還不趕緊去部隊炊事班給人做飯?現在是在家裏,你是兒子,她是媳婦!”

“我在家裏,也可以是丈夫。”陸鐸淡淡說。

沈梨心裏“轟”地一下。

丈夫。

這個詞她不是沒聽過,可從他嘴裏說出來,還是頭一回。

不再是那個生硬的“組織安排”、“陸家媳婦”,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稱呼——她是他的“媳婦”,他是她的“丈夫”。

握着筷子的手突然就有點發熱。

陸母氣得半天說不出話。

屋子裏靜得出奇。

連陸秀芳都呆住了,嘴巴張了一點點,眼睛都圓了——她哥什麼時候會說這種話?!

“你要做飯是吧?”陸母冷笑連連,“好!那你做!你做一輩子!反正你有的是本事,我看你還能護她護到什麼時候!”

這話說完,她一把把筷子往碗裏一丟,站起身來:“我不吃了,省得一口氣噎死。”

說着,她拂袖往裏屋走去。

臨進門前,還狠狠地瞪了沈梨一眼,那目光裏的怨氣足夠讓人背脊一涼。

房門“砰”地重重關上。

堂屋裏的空氣終於又能流動起來。

二叔撓了撓頭,想說點什麼,最後只訕訕道:“那……吃飯,吃飯。”

大家卻都沒怎麼動筷子。

視線一半是落在桌上那幾碟糊菜,另一半則偷偷偏向陸鐸——這個剛剛宣布“我做飯”的男人。

沈梨坐在桌角,手足無措地挪了挪筷子。

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看自己,看她怎麼反應,看她是不是得意,看她是不是“靠着臉就讓男人下廚”的那種女人。

她心裏慌得一團亂麻,又酸又澀。

“我……”她小聲開口,“我可以再試試的,我……”

她話還沒說完,筷子被人輕輕按住。

她怔了一下,抬頭。

是陸鐸。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起來,把自己的飯碗往一旁一擱,語氣不輕不重:

“吃你能吃入口的。”

這句話把她緊繃的那根弦突然扯斷了點。

“我做。”他又重復一遍,像是怕她沒聽清。

“現在?”二叔驚了一下,“你要現在去炒?”

“嗯。”男人淡淡點頭,“不然這些人吃什麼?”

堂屋裏那幾個旁聽吃瓜的女人被這一句“這些人”含括在內,臉上一熱,尷尬地笑了笑:“哎呀,我們隨便吃兩口就行,不用特意——”

“你們在哪坐着就行。”他冷冷說。

沒人敢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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