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月離冷哼一聲,從袖子裏拿出一枚小巧的雕着月離二字的玉佩,冷冷的說:“我奉女帝密令,在這整理上古典籍。你一個天鑑司的番子,見到陛下信物,還不行禮?”
陳生臉上不動聲色,反而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那枚玉佩,隨即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聲,語氣帶着點促狹。
“原來是女帝身邊的姐姐,失敬失敬。”
他嘴上說失敬,身體卻站得筆直,繼續說,“不過親王殿下有令,我查案期間,任何人不能打擾。既然姐姐的差事辦完了,還請先回避吧。”
龍月離徹底被氣笑了。
她當皇帝八年,還沒見過這麼囂張這麼有趣的男人。
他明明猜到自己身份不凡,卻偏要順着自己的話往下說,用自己僞裝的身份來堵自己的嘴。
這不僅僅是膽量,更是智謀。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她不再追問,也不再用身份壓人。
只是盯着陳生看,好像要把他的樣貌跟他眼神,還有他身上那股讓她無比舒適的氣息,全部刻進骨子裏。
良久,她轉身走向黑暗,只留下一句清冷中帶着復雜情緒的話。
“速查速離。”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書架的陰影裏,好像從沒出現過。
陳生站在原地,直到那股壓迫感徹底消失,才吐出一口氣。
大晉女帝,火鳳焚身,日夜難眠,苦熱難耐。這是剛剛九鳳圖給的提示。
他定了定神,不再多想,迅速找到那積滿灰塵的“青蓮門滅門案”卷宗。
然而,打開後,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卷宗上只有幾句話,只說青蓮門上下因爲江湖仇殺,被血印教,歡愉門等多個邪道門派聯合滅門,最後草草以“懸案”定論。
其中關鍵的細節跟可能的線索,全被人爲抹去,只留下一片空白。
很顯然,有人不想讓這件案子的真相,重見天日。
陳生心裏閃過殺意,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如今血影教和歡愉門這些魔道敗類大多都被江湖正義人士聯合討伐鏟除,只留下一些殘黨散落在外。
他把卷宗放回原處,沒留任何痕跡,然後迅速離開了檔案庫。
……
文淵閣。
大晉王朝的權力中樞,此刻卻壓抑的令人窒息。
女帝龍月離早就褪去宮女裝扮穿着一襲玄色龍袍,靜靜的端坐堆積如山的奏折中。
她的面容絕美,卻帶着一種生人勿近的威嚴跟疲憊。
北方的軍情和南方的災情讓她心力交瘁。
她就像一個最高超的裱糊匠,用盡心力,勉強維持這個龐大帝國表面的光鮮,可內裏的腐爛與破敗卻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她的心神。
她感覺自己就像被囚禁在這張龍椅之上,日復一日被這些永遠處理不完的國事淹沒。
孤獨,疲憊,無力。
這就是她,大晉女帝龍月離的日常。
“陛下!”就在這時,太後蕭疏雨端着一碗蓮子羹,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陛下,累了吧,喝碗糖水歇歇。”
蕭疏雨的聲音軟糯,像一只歡快的小鳥,臉上掛着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
龍月離從奏折中抬起頭,看到是她,眉宇間的疲憊稍稍舒緩一絲,但語氣依舊平淡:“母後,何事如此高興?”
“陛下你看!”蕭疏雨將蓮子羹放在桌上,像獻寶一般,將手中那張抄錄詩的宣紙,小心翼翼呈到龍月離面前,“這是哀家昨日得的好詩,給你解解乏!”
龍月離心中無奈嘆了口氣。
她這位名義上的母後,總是這般天真不諳世事。
北境在流血,南境在哀嚎,她哪裏有心情去賞玩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但看着蕭疏雨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她終究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是礙於情面,隨意的將目光投向那張宣紙。
她本以爲看到的會是什麼歌功頌德,或是無病呻吟的豔詞。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落在開頭高閣鎖清秋五個字上時,龍月離的心頭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猛的一震!
高閣!
這天下,還有比她這座文淵閣,這座皇宮更高的閣樓嗎?
清秋!
這世間,還有比她這位孤家寡人,更能體會那份高處不勝寒的蕭索與孤寂嗎?
這五個字像一道穿透時空的閃電,精準無比的刺中她內心!
她的呼吸在這一刻驟然停滯。
那雙總是蘊含無盡威嚴的鳳眸,閃着細微的波動。
她不受控制的接着往下讀。
“何當隨風去,一覽世間愁。”
當一覽世間愁五個字映入眼簾時,龍月離的嬌軀難以抑制的微微顫抖起來!
如果說前一句只是刺中她的頸,那麼這一句便是徹底擊穿她的魂!
她作爲君主,坐在這高閣之上,日夜憂思跟夙興夜寐,所爲何事?
不正是爲了能一覽世間愁,爲了能蕩平這世間一切的不公與苦難嗎?
可這天下何其之大,愁苦何其之多,她縱有三頭六臂,亦無力盡善。
這份痛苦,這份責任,這份沉重到讓她幾乎喘不過氣的重擔,她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因爲她是帝王,帝王不能喊累,更不能示弱。
可這首詩……
這首詩不是在寫景,不是在抒情。
它就像是在寫她!
寫她的處境,寫她的抱負,寫她的無奈,還有她的魂!
這一刻,龍月離感覺自己赤身裸體站在作詩人的面前,所有的堅強跟僞裝都被對方一眼看穿。
一種被徹底理解,前所未有的靈魂顫栗,從她的尾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
蕭疏雨沒有察覺到龍月離內心的驚濤駭浪,她只看到女帝的反應比她預想中還要大,不由得更加得意洋洋。
她湊上前,像一只求表揚的小孔雀,炫耀道:“怎麼樣,陛下?這詩好吧?這可是你妹妹,月心那位陳護衛作的!哀家就說嘛,他可真是個文武全才呢!”
陳護衛……
陳生!
那個在皇家書庫中與自己擦身而過,讓自己體內不受控制的火鳳之力產生前所未有平靜的神秘男人!
是他?!
龍月離猛的放下手中朱筆,名貴的奏折被砸在桌案上,發出一聲沉悶巨響。
她霍然抬起頭。
那雙總是平靜如深潭的鳳眸中,此刻卻閃動前所未有的,混雜着震驚跟急切。
她第一次用如此鄭重,甚至帶着一絲失態的急促語氣,向蕭疏雨追問:
“母後,這詩……究竟是誰所作?!”
即使已經聽到了答案,她仍然需要再確認一次。
這太重要了。
“就是陳生呀!”
蕭疏雨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但還是得意的再次確認道,“就是那個月心遇刺,救下她的陳生啊!”
“陳……生……”
龍月離在心中默念着這個名字。
“陛下?陛下?你怎麼了?”蕭疏雨看着呆坐在那裏,臉上表情變幻不定的龍月離,有些擔心的晃了晃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