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懿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暮色四合。
醒來時,人已經被轉移到了偏殿的軟榻上。
身上蓋着薄毯,那雙屬於褚臨的大鞋子被整整齊齊地擺在榻邊。
而那位本該日理萬機的帝王,此刻正坐在不遠處的羅漢床上,手裏捧着一卷書,就着昏黃的燭火翻看。
殿內靜悄悄的,只有燈花偶爾爆裂的細微聲響。
姝懿揉了揉眼睛,剛想坐起來,肚子就不合時宜地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咕嚕”。
在這靜謐的夜裏,這聲音簡直響徹雲霄。
姝懿的臉瞬間爆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今天怎麼回事?
不是在吃就是在睡,醒了又餓,簡直跟豬沒什麼兩樣了!
褚臨聞聲放下書卷,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昏黃的燭光柔和了他原本冷硬的輪廓,那雙鳳眸裏竟難得地帶了幾分笑意。
“醒了?”
他起身走過來,自然地在她身側坐下,“睡了一下午,餓了也是常事。”
姝懿捂着肚子,羞憤欲死:“我不餓——我就是——”
話音未落,肚子又是一聲“咕嚕”。
這次更響,更婉轉。
姝懿:“……”
毀滅吧,這不爭氣的肚子!
褚臨輕笑一聲,伸手在她發頂揉了一把:“行了,別捂了。朕讓人備了晚膳,起來吃吧。”
晚膳擺在正殿。
不同於早膳的清淡精致,晚膳可謂是豐盛至極。
八寶鴨、清蒸鱸魚、櫻桃肉、蟹黃豆腐……全是些大魚大肉的硬菜,卻又不失精細。
尤其是正中間那道奶白色的魚湯,光是聞着味兒就讓人食指大動。
姝懿坐在桌前,眼睛都看直了。
這這這——這是過年了嗎?
“吃吧。”
褚臨給她盛了一碗魚湯,“多補補,瘦得朕都不敢使勁。”
姝懿也不客氣了,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魚湯鮮美濃鬱,暖融融地滑進胃裏,舒服得讓人想嘆氣。
正吃着,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接着是李玉有些慌張的通報聲:
“萬歲爺,太後娘娘、太後娘娘駕到!”
姝懿手裏的湯匙“哐當”一聲掉進了碗裏,濺起幾滴湯汁。
太後?!
那個傳說中極重規矩、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太後娘娘?
完了完了!
她一個沒名沒分的小宮女,不僅住進了養心殿,還跟皇上同桌吃飯,這簡直是在太後的雷點上蹦迪啊!
“別怕。”
褚臨見她嚇得臉都白了,伸手按住她想要起身的動作,語氣平淡,“有朕在。”
話音剛落,殿門被人推開。
一位身着深紫色鳳袍、鬢發如銀卻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婦人走了進來。
她身後跟着兩列宮女嬤嬤,個個低眉順眼,卻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壓。
正是大雍的太後,孝莊太後。
“皇帝。”
太後目光如炬,視線在殿內掃視一圈,最後定格在坐在褚臨身旁、還沒來得及擦嘴的姝懿身上。
姝懿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從椅子上滑下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腦袋恨不得埋進胸口:“奴、奴婢叩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太後沒叫起,只冷冷地盯着她。
這丫頭長得倒是極好,一副狐媚子樣。
怪不得能把素來不近女色的皇帝迷得暈頭轉向,連規矩都不顧了。
“皇帝,哀家聽聞,你近日爲了個御前奉茶的宮女,不僅荒廢了翻牌子,還將人接進了養心殿?”
太後語氣嚴厲,甚至帶着幾分質問,“大雍祖制,非後妃不得宿於龍榻。你如今這般行徑,成何體統?!”
褚臨依舊坐在原位,甚至沒起身行禮。
他慢條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神色冷淡:“母後消息倒是靈通。朕不過是今日才讓人搬進來,您這就知道了。”
“你!”
太後被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得不輕,“哀家是你的生母!哀家管教後宮,那是天經地義!你看看這丫頭,穿的是什麼?吃的是什麼?毫無規矩,成何體統!”
說着,太後指着姝懿,厲聲道:“來人!把這不懂規矩的丫頭拖下去,送去慎刑司學學規矩!”
“朕看誰敢!”
一聲冷喝,如平地驚雷。
褚臨猛地將手中的象牙箸拍在桌上,那雙鳳眸中戾氣暴漲,周身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原本正要上前的嬤嬤們嚇得腳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姝懿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
慎刑司……聽說進了那裏的人,沒幾個能豎着出來的。
一只溫熱的大手忽然伸過來,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褚臨將她護在身後,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無法撼動的山嶽,擋住了太後所有的視線和怒火。
“母後若是閒得慌,就在慈寧宮養花逗鳥。”
褚臨看着太後,語氣冷得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朕的人,還輪不到別人來指手畫腳。哪怕是母後您,也不行。”
“你、你竟然爲了個宮女頂撞哀家?!”太後氣得手都在抖。
“她是朕的御前侍墨,更是朕看中的人。”
褚臨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這養心殿是朕的寢宮,朕想讓誰住就讓誰住,想寵誰就寵誰。若是母後看不慣,大可眼不見爲淨。”
“好!好!好!”
太後連說了三個好字,氣得臉色鐵青,“皇帝如今是翅膀硬了,連哀家的話都不聽了!哀家倒要看看,這麼個狐媚子能讓你護到幾時!”
說完,太後拂袖而去,臨走前狠狠瞪了姝懿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殿內重新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玉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後背。
萬歲爺今日爲了姝懿姑娘,竟公然頂撞太後,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姝懿躲在褚臨身後,小手緊緊揪着他的衣擺,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不是被太後嚇哭的,是被褚臨剛才那句“朕的人”給震哭的。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從來沒人這麼護過她。
“哭什麼?”
褚臨轉過身,看着她那副哭得像只落水貓的模樣,眉頭微蹙,語氣卻軟了下來。
他抬手,有些粗糙的指腹擦過她的眼角,帶走那一串串淚珠。
“朕還沒死呢,沒人敢動你。”
姝懿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可是……可是太後娘娘那是您母親……我怕您因爲我被人罵不孝……”
褚臨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母親?
一個爲了家族利益,在他年幼時數次將他推出去當擋箭牌的母親?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褚臨沒有解釋,只是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耳垂,“你只要記住,只要朕在一天,這宮裏就沒人能給你氣受。”
“那……如果太後以後還要罰我怎麼辦?”姝懿還是有些不放心。
“那便讓她罰朕。”
褚臨淡淡道,“反正朕皮糙肉厚,不怕打。”
姝懿愣了一下,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鼻涕泡都差點冒出來。
堂堂皇帝,怎麼說得跟個潑皮無賴似的。
見她笑了,褚臨眼底的陰霾也散去了幾分。
他重新拉着她坐回桌邊,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最肥美的八寶鴨腿放在她碗裏。
“快吃。剛才沒吃幾口就被打斷了。”
姝懿看着碗裏的鴨腿,又看了看面前這個雖然冷着臉、卻滿眼都是寵溺的男人,心裏忽然覺得暖洋洋的。
好像——留在這個“活閻王”身邊,也不是那麼可怕的事?
至少,這鴨腿是真的香啊。
這大腿,也是真的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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