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汪愛蘭徹底是把宋凝恨上了。
她在大院裏向來被人捧着,什麼時候有人敢這麼讓她沒皮沒臉。
暗暗記下了這筆賬。
時間一晃,蔣晏和戰友們在外奔波一個月,任務總算是圓滿完成了。
回去的路上,幾輛軍車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顛簸。
蔣晏和陳亮以及幾個戰友擠在一輛車裏。
連續作戰的疲憊掩不住即將歸家的鬆弛,車廂裏的氣氛比去時輕鬆不少。
“老蔣,這下回去可不一樣咯,屋裏頭有人等着了!”
一個黑壯漢子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邊閉目養神的蔣晏,擠眉弄眼地笑道。
這人是李大爲,蔣晏下面的副營長。
“你這下總算摘掉老光棍的帽子了!”另一個戰友也調侃着。
陳亮也笑着接話:“是啊,蔣晏,雖說弟妹是農村來的,文化不高,長得也沒有文工團那些女孩子漂亮,但人家千裏迢迢來隨軍,這份心就不容易。
你可得好好對人家,別整天板着張閻王臉,再把人給嚇跑了。”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就是,要我們說回去就趕緊把婚禮辦了,徹底安頓下來。我們還等着吃你們喜酒呢。”
蔣晏依舊閉着眼,眉宇間帶着揮之不去的冷峻。
臉上那道從眉骨斜劃至下頜的長疤在晃動的光影裏顯得愈發懾人。
他薄唇微啓,聲音沒什麼起伏,“娶誰都一樣,能把懷安和懷欣照顧好就行。”
對他而言,婚姻並非風花雪月,更像是一項需要完成的任務。
家裏給安排了未婚妻,他結婚安家。
至於妻子是誰,只要安分的照顧好家裏,他沒什麼太多要求,自然也談不上多少期待。
“你這老小子真是不解風情,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人生真諦。”
陳亮撇了撇嘴道。
可是蔣晏壓根不爲所動。
陳亮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姑娘跟了蔣晏是好還是不好。
蔣晏這人倒是不錯,就是太不解風情了。
像個木頭疙瘩一樣,天天板着一張臉,萬年不變的冰山,真不知道誰能讓這座冰山融化。
車子漸漸駛入部隊駐地,緩緩在家屬院附近停下。
蔣晏拎着自己簡單的行李,與戰友們分別之後,大步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院門虛掩着,他推門走了進去。
院子裏靜悄悄的,卻有一股溫潤的水汽彌漫開來。
蔣晏推門走進了後院。
客廳裏面沒有人,衛生間卻有水聲傳來。
蔣晏皺起眉頭,抬步朝裏走去。
霎時間,他的目光鎖定在了衛生間門口的身影。
只見一個陌生的年輕姑娘正背對着他,蹲在地上,面前放着兩個大木盆。
她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小臂,正動作輕柔地給盆裏的懷欣擦洗頭發。
小懷欣乖乖地坐在盆裏,眯着眼睛,臉上帶着少有的舒適。
李懷安則已經洗好了,穿着雖然舊但幹淨清爽的衣服,站在一旁,手裏拿着毛巾,眼神復雜地看着那個忙碌的背影。
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側臉線條柔美,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神情專注而溫柔。
紅唇微微勾起,像一朵盛開的玫瑰。
很奇怪,蔣晏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的腳步頓在原地,高大的身軀站得筆直如鬆。
此刻,他銳利的目光帶着審視和濃濃的疑惑,落在那個完全陌生的女子身上。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宋凝抬起頭,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宋凝看到門口逆光站着的那個高大身影,微微一怔。
男人穿着半舊的軍裝,風塵仆仆,卻掩不住通身的冷冽氣場。
他的眼神太過銳利,像能穿透人心。
宋凝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她站起身,手上還沾着肥皂泡,下意識地在圍裙上擦了擦。
還沒等她開口,蔣晏的眉頭已經緊緊皺起,聲音低沉帶着不容錯辨的冷意。
打破了空氣中的靜謐,“你是誰?”
宋凝深吸一口氣,壓下初見時那一瞬間的悸動和慌亂。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溫和:“我是宋凝。從杏花村來的。”
她頓了頓,迎上對方審視的目光,清晰地補充道,“你的……未婚妻。”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
蔣晏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
他想象中的宋凝,或許應該是更……他說不上來。
但絕不是眼前這個眉眼精致,氣質幹淨得甚至有些脆弱的年輕姑娘。
她看起來,和他這個充斥着冷硬的家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旁邊明顯被照顧得很好的兩個孩子,眼神裏的銳利未減。
但那股冰冷的質疑似乎稍微緩和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審視和考量。
這場由長輩定下的他本人並未投入任何期待的婚姻,似乎從一開始,就偏離了他預設的軌道。
就在這時,原本還有些拘謹的兩個小家夥,在徹底確認了門口那個高大身影就是他們日思夜想的父親後,瞬間將剛才那點微妙的氛圍拋到了腦後。
“爸爸!”
李懷欣第一個從小板凳上跳起來,像只歡快的小鳥。
溼漉漉的頭發還滴着水珠,就張開手臂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了蔣晏的腿。
李懷安雖然性子更沉靜些,此刻也抑制不住激動。
小跑着上前,站在妹妹旁邊,仰着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蔣晏,小聲又清晰地喊了一聲:“爸爸!”
蔣晏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在面對兩個孩子時,莫名的柔和了下來。
他放下行李,彎腰一只手將小懷欣輕鬆抱了起來,另一只手則揉了揉懷安的腦袋。
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麼明顯的笑容,但眼神裏的溫度卻回升了不少。“嗯,回來了。”
見他風塵仆仆,眼下帶着淡淡的青黑,宋凝估摸着他一路奔波肯定沒吃飯。
便自然地開口,語氣帶着尋常的關切:“剛回來吧?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蔣晏將懷欣放下,直起身。
目光重新落回宋凝身上,搖搖頭:“不用麻煩,我去食堂打點飯就行。”
宋凝抬眼看了看牆上那個有些老舊的掛鍾,指針正指向下午四點。
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溫軟卻帶着點不容置疑。
“別了,這個點兒,食堂估計也沒什麼像樣的飯菜了,怕是只剩些殘羹冷炙。你坐着歇會兒,很快就好。”
從來都沒有人這麼命令他,但蔣晏卻也似乎並不排斥這種感覺。
直直的坐了下來。
他確實餓了,在車上也只是隨便啃了幾口幹糧。
兩個小家夥一左一右地挨着他,小聲地跟他說着話,目光卻時不時好奇地瞟向廚房。
廚房裏很快傳來了有節奏的切菜聲,然後是滋啦一聲,是熱油與蔥花碰撞出的誘人香氣。
沒過多久,一股更加濃鬱勾人的食物香味便彌漫開來。
宋凝端着一個大大的海碗走了出來,輕輕放在蔣晏面前的石桌上。
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
清亮的湯底,潔白的掛臥着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幾根翠綠的小蔥點綴其間,簡簡單單,卻讓人食欲大動。
“家裏東西不多,先湊合吃碗面墊墊吧。”宋凝說着,遞過一雙幹淨的筷子。
蔣晏道了聲謝,接過了筷子。
他夾起一筷子面條送入口中。
面條煮得軟硬適中,爽滑筋道。
湯頭看似清淡,入口卻異常鮮美,帶着恰到好處的鹹香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人舒坦的暖意。
煎蛋邊緣焦香,內裏溏心。
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食材,卻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組合出了難以言喻的美味。
蔣晏吃飯的速度在不自覺間加快了許多,但他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專注地吃着,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放下空碗,他接過宋凝適時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嘴,才抬眼看向她。
語氣比剛才似乎緩和了微不可察的軟化,“味道很好。謝謝。”
宋凝淺淺一笑,收拾起碗筷:“你喜歡就好。”
一碗家常的熱湯面,仿佛無聲地融化了些許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堅冰。
至少,這是一個不算太壞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