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伏法,沈倩被帶走調查,籠罩在頭頂多年的陰雲似乎終於散去。
沈聿和林姝回到了那間承載了太多復雜記憶的公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沈倩的房間空了出來,那些屬於她的痕跡被慢慢清理。而沈聿和林姝之間,那層因爲沈倩歸來而豎起的隔閡,在經歷生死考驗後,似乎被打破了,但橫亙其中的傷痕和未說破的情感,仍需時間撫平。
沈聿變得更加沉默,但那種沉默不再是拒人千裏的冰冷,而是一種沉澱下來的、帶着疲憊的平靜。他依然看不見,但對林姝的依賴,變得外放而自然。他會在她晚歸時,坐在客廳“聽”着門口的動靜;會在她做飯時,默默走到廚房門口,感受那份煙火氣;會在深夜噩夢驚醒時,下意識地尋找她的手。
林姝能感覺到他的變化。那顆被他傷透的心,在日復一日的平淡相處中,慢慢重新變得柔軟。她不再提離開,也不再追問過去,只是細心地照料着他的生活,打理着重新盤回來的花店,努力讓生活回到正軌。
然而,命運似乎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們。
這天,一位不速之客敲響了公寓的門。
來人是一位穿着考究、氣質沉穩的中年律師,自稱姓陳。他出示了證件,態度恭敬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
“沈聿先生,我受您父親,沈弘毅先生的委托,前來與您接洽。”
父親?
沈聿空洞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淡的波動。這個稱呼對他而言,遙遠而陌生。在他的記憶裏,父親的形象早已模糊,只知道父母早年離異,母親帶着他離開後再無聯系,母親病逝後,他便一直是孤身一人。
林姝站在沈聿身邊,警惕地看着這位陳律師。
“沈老先生多年來一直在尋找您。”陳律師語氣平和地解釋,“直到近期,我們才通過一些渠道,確認了您的身份和……遭遇。沈老先生得知您的情況後,非常痛心,他希望您能隨我回去,接受最好的治療。”
最好的治療?是指他的眼睛嗎?
沈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握着盲杖的手,微微收緊。復明?這個曾經被他深埋心底、幾乎不敢觸碰的奢望,此刻被人如此直白地提起,在他死水般的心湖裏,投下了一顆石子。
林姝的心也提了起來。沈聿的父親?治療眼睛?這聽起來像是天降救星,可不知爲何,她心裏隱隱感到不安。這位沈老先生,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
“沈老先生的意思是,”陳律師繼續道,目光掃過一旁安靜站立的林姝,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您目前的……環境,並不利於您的康復。他爲您聯系了國外頂級的醫療團隊,希望您能盡快啓程。”
他的話,委婉卻明確地指向了林姝和她所代表的“環境”。
沈聿沉默着。他看不見陳律師的表情,但能聽出他話語裏的潛台詞。回去?回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所謂的“家”?離開……林姝?
他下意識地,朝林姝的方向微微側了側身。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陳律師的眼睛。他微微一笑,補充道:“當然,這只是沈老先生基於父親身份的懇切建議。最終的決定權在您。不過,據醫療團隊評估,您的眼睛並非完全沒有治愈的希望,但需要盡快進行手術,越早幹預,成功率越高。”
治愈的希望。
這五個字,像帶着魔力的咒語,擊中了沈聿內心最深的渴望。沒有人比他更懂得黑暗的滋味。如果能重見光明……
林姝看着沈聿緊繃的側臉,讀懂了他內心的掙扎。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低聲道:“如果你想試試,就去吧。”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讓他安心的力量。
沈聿反手握緊了她的手,力道很大。他“看”向陳律師的方向,聲音低沉而堅定:“我需要考慮。”
陳律師似乎並不意外,恭敬地遞上一張名片:“這是您的權利。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沈老先生期待您的回復。不過,請務必盡快,醫療團隊的時間非常寶貴。”
送走陳律師,公寓裏再次陷入沉默。
“你……想去嗎?”林姝輕聲問。
沈聿沒有立刻回答。他“望”着窗外,盡管那裏只有一片虛無。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確定的沙啞:“如果……我真的能看見……”
他沒有說下去,但林姝明白他的未盡之語。
如果他真的能看見,他看到的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又會如何……看待她?
她壓下心底那絲莫名的恐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那是好事啊。難道你不想親眼看看……花店裏的花是什麼顏色嗎?”
沈聿轉過身,空洞的眼睛“凝視”着她,仿佛想透過這片黑暗,看清她的模樣。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臉頰,指尖帶着微涼的溫度,描摹着她的輪廓。
林姝沒有動,任由他帶着薄繭的指腹劃過自己的眉眼、鼻梁、嘴唇……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林姝,”他的聲音低啞,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等我回來。”
沒有華麗的承諾,只有這簡單的四個字,卻像一顆定心丸,暫時安撫了林姝所有的不安。
她點了點頭,將臉輕輕貼在他微涼的掌心,感受着那份笨拙卻真摯的溫暖。
“好,我等你。”
第六十六章:離別與等待
沈聿的決定下得很快。
復明的誘惑,以及對那個陌生“父親”和背後家族的一絲探究,最終壓倒了對未知環境的遲疑。陳律師的效率極高,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私人飛機,頂級的醫療團隊,一切都彰顯着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所擁有的龐大能量。
離別來得猝不及防。
機場貴賓通道口,林姝看着眼前穿着定制西裝、雖然依舊目不能視卻難掩挺拔身姿的沈聿,心中充滿了不舍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悵惘。
阿鬼會跟隨沈聿一同前往,負責他的安全和起居。這讓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照顧好自己。”林姝替他理了理並不存在的衣領,聲音有些哽咽。
沈聿握住她的手,力道很緊。“等我。”他重復着這兩個字,像是承諾,也像是給自己定下的錨點。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在阿鬼的引導下,轉身,一步步走向登機口。
林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盡頭,感覺心裏某個地方也跟着空了一塊。她不知道這次分別會多久,也不知道等他歸來時,一切是否還能如初。
飛機沖上雲霄,載着沈聿,也載着林姝所有的期盼和隱憂,飛向遙遠的、未知的國度。
第六十七章:另一個世界
沈聿的到來,在沈氏家族內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沈弘毅,這位縱橫商海數十年、威嚴深重的老人,在看到失明多年的兒子時,饒是心硬如鐵,眼眶也不由得溼潤了片刻。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安排沈聿住進了守衛森嚴的莊園,並立刻開始了全面的身體檢查和治療評估。
這是一個與沈聿過去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奢華,嚴謹,等級分明,充滿了無形的規則和暗流涌動。沈聿雖然是名義上的繼承人,但多年缺席,家族內部盤根錯節,對他這個“空降”的、且身有殘疾的繼承人,質疑和觀望者衆多。
治療過程漫長而痛苦。數次精密的手術,伴隨着各種藥物的副作用和康復訓練的艱辛。沈聿以驚人的意志力承受着這一切。支撐他的,是重見光明的渴望,以及……心底那個模糊卻溫暖的約定。
阿鬼盡職地守在他身邊,過濾掉大部分來自外界的幹擾,但有些東西,是無法完全隔絕的。
沈弘毅對沈聿過去那段“不堪”的經歷(尤其是與林姝相關部分)知之甚詳,並明確表示出不贊同。他認爲那是一個需要被徹底切割的、低層次的過去。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向沈聿灌輸家族的責任、未來的規劃,以及……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
沈聿大多數時候沉默以對。他尚未復明,無法“看”清這個所謂的家和父親,但他能“聽”出那些話語裏的控制和算計。這讓他感到不適,也更加懷念那個簡陋公寓裏,那個不會給他任何壓力、只會默默給他一杯溫水的女人。
第六十八章:光影重現與記憶裂痕
一年後。
經過一系列極其復雜和成功的手術及漫長的恢復期,沈聿拆掉了眼睛上的紗布。
刺眼的光線讓他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適應了許久,才緩緩睜開。
模糊的光影,逐漸匯聚成清晰的圖像。
他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精致的吊燈,窗外修剪整齊的花園,以及……站在床邊,一臉激動和期盼的父親沈弘毅,還有周圍穿着白大褂、面帶微笑的醫生。
他看見了。
闊別多年的光明,重新回到了他的世界。
巨大的喜悅沖擊着他,讓他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他貪婪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感受着色彩和形狀帶來的全新體驗。
然而,伴隨着視覺的恢復,一些意想不到的後遺症也開始顯現。
由於大腦視覺中樞長期處於休眠狀態,在重建連接和處理海量視覺信息的過程中,產生了劇烈的排異反應和記憶區域的紊亂。他開始出現嚴重的頭痛、眩暈,以及……記憶碎片化、甚至部分缺失的情況。
尤其是關於失明那幾年的記憶,變得極其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層濃霧。那些黑暗中的掙扎,復仇的慘烈,以及與林姝相處的點點滴滴……都變得支離破碎,難以捕捉。
他記得江臨,記得復仇,記得沈倩的歸來和背叛,記得那場倉庫裏的生死抉擇……但關於林姝,那個在他失命歲月裏最重要的女人,她的面容,她的聲音,他們之間具體的情感牽絆,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生生抹去,只留下一個空洞的、帶着淡淡悵惘的影子。
醫生解釋說,這是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可能與他失明期間承受的巨大心理創傷有關。選擇性遺忘,是身體在避免他再次陷入那種極致的痛苦。
沈弘毅對此,並未表現出過多的擔憂,甚至隱隱覺得,這或許是件“好事”。一個沒有“污點”過去、全新的繼承人,更符合他的期望。
他加強了對外界信息的控制,尤其是可能觸發沈聿記憶的源頭。阿鬼被調離了沈聿身邊,派去了海外分公司。沈聿的生活被精心安排,接觸的人、事、物,都經過了嚴格的篩選。
在藥物的控制和環境的潛移默化下,沈聿腦海中那片關於林姝的迷霧,越來越濃。那個名字,那個身影,漸漸沉入了記憶的最深處,被嶄新的、充斥着商業數據和家族責任的生活所覆蓋。
他接受了父親安排的精英教育,以驚人的速度和天賦適應着商場的規則,開始逐步接手家族業務。他變得冷靜、銳利、高高在上,成爲了沈氏集團人人敬畏的年輕總裁。
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或者看到某些模糊的、與過去相關的意象時(比如一雙清澈卻帶着倔強的眼睛),他的心會莫名地空一下,泛起一絲難以捕捉的酸澀。
但他很快會搖搖頭,將那莫名的情緒歸咎於工作疲憊。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在黑暗中掙扎的沈聿。
他是沈氏集團的繼承人,沈聿。
一個……沒有林姝存在的沈聿。
第六十九章:新的起點
與此同時,在國內的林姝,度過了最初幾個月焦灼的等待。
她定期會通過阿鬼留下的一個安全郵箱,詢問沈聿的情況。起初,還能得到一些“手術順利”、“恢復中”的簡短回復。但半年後,連這個郵箱也失去了音訊。
她嚐試過聯系陳律師,得到的永遠是官方而禮貌的回復:“沈先生正在專心治療和康復,不便打擾。”
希望,在日復一日的沉默中,慢慢磨損。
她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沈聿可能真的回到了屬於他的世界,那個她無法觸及的、高高在上的世界。他們之間,或許真的結束了。
花店的生意漸漸穩定,甚至因爲她的用心經營,有了一點小小的名氣。但她始終覺得,這座城市充滿了回憶的影子,讓她無法真正呼吸。
一年半後,林姝做了一個決定。她賣掉了花店,帶着所有的積蓄,去了國內經濟最發達的S市。她需要一個新的環境,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憑借過去的工作經驗和在花店經營中鍛煉出的能力,她很快在一家大型集團——弘毅科技(她並不知道這背後的沈氏淵源)——找到了一份市場部專員的工作。
工作忙碌而充實,讓她暫時忘記了傷痛。她租了一個小公寓,過着朝九晚五的普通白領生活。只是偶爾,在深夜夢回,或者看到街頭相擁的情侶時,心底那個被刻意塵封的名字,會帶着鈍痛,悄然浮現。
但她已經學會,如何將那份疼痛,默默咽下,然後繼續前行。
她不知道的是,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悄然轉動。
弘毅科技,正是沈氏集團在國內最重要的子公司之一。而剛剛被任命爲集團副總裁,即將派駐S市,全面負責亞太區業務的,正是那位……已經重見光明、卻遺忘了她的——沈聿。
兩條曾經緊密交織的命運線,在斷裂之後,即將在另一個時空,以另一種方式,再次交匯。
而這一次,他是高高在上的集團副總裁,眼神清明銳利,記憶裏沒有她的存在。
而她,是公司裏最普通不過的一名員工,小心翼翼,努力生活。
他們的故事,似乎才剛剛寫下了一個殘酷的序章。
真正的相遇,尚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