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手在半空中劇烈地顫抖着,指尖距離那象牙白的骨質香爐,僅有分毫之差。滔天的恨意化作毀滅的沖動,她想砸碎它,將這囚禁母親魂魄的邪物碾爲齏粉!
“毀了它,你母親的殘魂也會一同灰飛湮滅。”
沈厭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如同一盆夾着冰碴的冷水,澆熄了她瘋狂的念頭。
蘇晚的身體猛地一僵,伸出的手緩緩蜷縮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的血色將她的理智一點點拉回。
是啊,她不能毀了它。母親的魂魄還被困在裏面。
她收回手,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扯動着靈魂的傷口。她沒有回頭,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個由至親頭骨制成的香爐,那雙漆黑的眼眸裏,所有的情緒都褪去只剩下一種比深淵更冷、比寒冰更硬的決絕。
“我不僅要救她,”她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還要讓蘇明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不再是宣泄的怒火,而是一個刻骨銘心的血誓。
沈厭看着她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背影,那雙古井無波的墨色眼眸裏,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哀莫大於心死,但從死境中開出的復仇之花,往往最爲毒烈,也最爲絢爛。
“你的仇人,還在等着看戲。”沈厭提醒道,聲音裏帶着一絲冷嘲,“再過一刻鍾,子時便到了。”
蘇晚緩緩轉過身,那張蒼白的小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的悲慟或軟弱,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漠然。
“那就走吧。”她平靜地說道,“不能讓他等急了。”
沈厭沒有再多言,只是抬手一揮。
蘇晚只覺得眼前景物一陣扭曲,蘇家大宅奢華的書房瞬間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ছাড়া的是一股陰冷潮溼的夜風,以及濃得化不開的霧氣。
當她再次站穩時,已身處一個荒涼的十字路口。
這裏是江城西郊,老城區的邊緣。破舊的柏油路面上裂紋遍布,路旁的野草長得比人還高。唯一的光源,來自路口中央一盞忽明忽滅、接觸不良的舊式紅綠燈,那昏黃的光線在濃霧中散開形成一圈圈詭異的光暈。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爛的泥土和陳舊紙錢混合的氣味,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滴答……滴答……”
不知是霧氣凝結的水珠,還是別的什麼液體,從路口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上,有節奏地滴落下來。
子時已至。
蘇晚環顧四周,重瞳早已自行開啓。在她眼中,整個十字路口都籠罩在一層濃鬱的黑灰色陰氣之中,無數細碎的不成形的殘魂在霧氣裏飄蕩,如同水中的浮遊生物。這裏,果然是連接陰陽的薄弱節點之一。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壓抑的哭聲,從濃霧深處傳了過來。
那哭聲淒涼而絕望,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在尋找回家的路,又像是一個失去了最寶貴之物的怨婦在低泣,鑽入耳中,讓人無端地感到一陣心慌意亂。
來了。
蘇晚非但沒有恐懼,心中那股被強行壓下的殺意,反而再次翻涌上來。
她邁開步子,主動朝着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沈厭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半步之遙的地方,既是保護,也是觀察。
隨着她的靠近,那哭聲越來越清晰。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在濃霧中緩緩現形。
那是一個穿着清朝官服的身影,身形高大,但步伐卻異常僵硬。最詭異的是,他的脖子上,空空如也。而他的左手,卻提着一顆面目猙獰、雙目圓睜的頭顱!那頭顱的眼睛還在轉動,嘴巴一張一合,發出含混不清的哭嚎。
斷頭鬼。
“我的頭……我的頭在哪裏……”那鬼提着自己的腦袋,茫然地在原地打轉,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着這句話,濃鬱的怨氣從他脖頸的斷口處不斷溢出。
若是尋常人見了這等景象,怕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但蘇晚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她一步步走到斷頭鬼面前,那雙在黑夜中亮得驚人的眸子,直視着那顆被提在手裏的頭顱。
“你的頭在你手上。”她的聲音比這子夜的寒風還要冷冽“如在黃泉。”
斷頭鬼的哭聲戛然而止。他那顆頭顱上的眼睛,猛地轉向蘇晚,空洞的眼神瞬間被血色充滿!
“嘿嘿嘿……找到了……一個活人……”
他發出刺耳的怪笑,提着頭顱的左手猛地抬起,對準了蘇晚!
這不是物理攻擊,而是一場更凶險的怨念沖擊!一股由他生前被斬首時的恐懼不甘怨恨凝聚而成的精神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朝着蘇晚的識海轟然撞去!
無數血腥的畫面,刀鋒落下的冰冷觸感,以及神魂被撕裂的劇痛,瞬間將蘇晚包裹!
這是陷阱的核心。對方料定她會來便在此處設下了一個強大的怨靈,目的就是用這股龐大的怨念,一舉沖垮她的心神,讓她變成一個任人宰割的活死人。
然而,對方算錯了一件事。
此刻的蘇晚,心中充斥的恨意與殺機,早已超越了尋常的恐懼!
“你想讓我看你的痛苦?”
在那片血色的精神世界裏,蘇晚的聲音冰冷地響起。她非但沒有被沖垮,反而主動迎上了那股怨念洪流。
“好!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是誰!”
她的左眼,那枚與生死簿殘片融合的重瞳,在極致的恨意催動下,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開!”
一聲低喝,蘇晚眼前的整個世界,徹底褪去了色彩。無論是咆哮的怨靈,還是翻涌的濃霧,都化作了純粹的黑白灰。
視野之中,唯有因果的線條金光閃爍!
她看到了那斷頭鬼的身上,延伸出一條金色的因果線,線的盡頭,連接着一片虛無。而在那虛無之中,一行行古老的篆字緩緩浮現。
【刑部侍郎王珂康熙三十年,因貪墨案,於菜市口問斬……】
是生死簿的投影!
然而,就在蘇晚看清這行字的瞬間,她的重瞳之力仿佛受到了某種更強大因果的牽引,猛地一轉!
眼前的畫面破碎,斷頭鬼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個穿着嫁衣、面帶微笑、脖頸上纏繞着五彩絲線的年輕女子的身影。
是那七個新娘!
她們的影像一一閃過,而在她們每個人的身後,都浮現出了一行血紅色的批注。
【配陰婚於……】
蘇晚的心神全部集中在了那血紅的批注之上。她要看清,到底是誰,用如此惡毒的手段,篡改了她們的命運!
她將重瞳的力量催動到極致,左眼甚至流下了一行滾燙的血淚。
在那血紅色的批注末端,批命者的落款,終於不再是一片模糊。一行由更細小的金色符文構成的八個字符,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那是一串生辰八字。
當蘇晚看清那串生辰八字的瞬間,她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無盡的轟鳴。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那串她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生辰八字,不是蘇明德,不是冥府第五司的那個神秘掌印,更不是任何一個她所知道的仇敵。
那串八字……是她自己的!
是她蘇晚的生辰八字!
“轟——!”
這個認知,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她的神魂之上。比剛才斷頭鬼的怨念沖擊要恐怖千萬倍!
眼前的所有幻象轟然破碎,蘇晚的身體如遭重擊,猛地向後踉蹌數步,一口心血再也壓抑不住,狂噴而出。
“噗——!”
鮮血灑落在龜裂的柏油路上,觸目驚心。
那斷頭鬼在蘇晚重瞳全開的瞬間,其核心的怨氣便被因果之力沖散,此刻早已化作青煙,消散得無影無蹤。
可蘇晚卻像是受到了比死更沉重的打擊。
她扶着那棵老槐樹,身體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爲虛弱,而是因爲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足以顛覆一切的恐懼和荒謬。
是她?
是她“親手”將那七個無辜的女孩,劈給了陰間的惡鬼?
是她自己,給自己批下了“配陰婚”的死局?
這怎麼可能!
“爲什麼……”
她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後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玄黑色身影。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哀求的顫抖。
“沈厭……你告訴我……爲什麼批命的人,八字是我的?!”
沈厭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他看着蘇晚那張血色盡失、滿是震驚與絕望的臉,那雙深邃的墨色眼眸裏,也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驚駭。
這個局,比他想象的還要陰毒百倍!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栽贓陷害。
“有人在用你的命格作惡,並將所有的罪業,都引到了你的身上。”
沈厭的聲音無比凝重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蘇晚,你不僅是他們的‘藥引’,你還是他們用來殺人的……一把刀!”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蘇晚的命格會被篡改,爲什麼她會成爲這個陰謀的核心。
因爲只有用她自己的命格去批命才能完美地將這滔天的罪業與她綁定,讓她在死後,魂魄被無盡的業火灼燒,成爲煉制那“長生燭”最精純、最無從反抗的燃料!
想通了這一切即便是沈厭,也不禁感到一陣心寒。
布局之人的狠毒與算計,已經超出了常理。
“此事,已非陽間手段能解。”沈厭走到蘇晚面前,看着她那雙空洞的失去焦點的眼睛,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我們必須回冥府,查清生死簿的源頭,查清到底是誰,拿走了你的八字,在背後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