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厭玄黑色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愈發凝實,他看着蘇晚眼中那近乎瘋狂的殺意,神情沒有絲毫波瀾,只是淡淡地開口,聲音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殺生,是宣泄。復仇,是謀劃。你現在,只想宣泄。”
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此刻的狀態——被憤怒和悲痛沖昏了頭腦。
蘇晚的身體微微一僵,胸口因劇烈的情緒而起伏。她知道沈厭說得對,但理智的弦在得知林小滿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徹底繃斷。
“他用我最好的朋友作爲棋子監視我引誘我,甚至用她的嘴,親口說出那些殘忍的線索!”蘇晚的聲音在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若不讓他付出代價,枉爲人!”
“所以你就準備一頭扎進他爲你準備好的下一個陷阱裏?”沈厭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機屏幕上,那行血紅色的挑釁留言,仿佛帶着嗜血的笑意,“城西十字路口子時斷頭鬼。對方已經算準了你的性格,知道你一定會去。”
“我知道是陷阱,我就是要去!”蘇晚猛地抬頭,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燃燒着決絕的火焰,“他敢擺下擂台,我就敢去拆了他的台!我要讓他知道我蘇晚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而急促的門鈴聲,打破了二樓劍拔弩張的氣氛。
“叮咚——叮咚——”
蘇晚和沈厭同時看向門口的方向。這麼晚了會是誰?記者應該已經被她之前報警的舉動嚇退了才對。
沈厭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隱去房間裏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也隨之消失。蘇晚深吸一口氣,強行將所有外露的情緒壓回心底,走到窗邊,小心地撩開窗簾一角向下看去。
樓下,一個西裝革履、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往生齋的門口,臉上帶着焦急而關切的神情。
是她的養父,蘇明德。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白天的記者晚上的“長生客”現在又是深夜到訪的養父……所有的人和事,都像一張早已編織好的網,在她身邊迅速收緊。
她沒有立刻下去開門,而是轉身回到客廳,對着空無一人的空氣低聲問道:“他身上,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沈厭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氣息很幹淨,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普通凡人。要麼他道行極高,能瞞過本座的探查;要麼……他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更外圍的棋子。”
蘇晚更傾向於前者。一個能將她養在身邊近十年,圖謀她命格的人,絕不可能是個簡單的角色。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受了驚嚇、驚魂未定的普通女孩,然後才緩緩走下樓,打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小晚!”蘇明德一看到她,立刻快步走進來臉上寫滿了擔憂,“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你都不接!我看到網上的新聞了你沒事吧?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沒有傷到你?”
他一邊說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蘇晚,眼神裏的關切真摯得毫無破綻。
如果不是早已知曉他的真面目,蘇晚幾乎要被他這副慈父的模樣所打動。
“爸,我沒事。”蘇晚低下頭,聲音帶着一絲劫後餘生的沙啞和疲憊,“就是……被嚇到了。手機我調了靜音,沒聽見。”
“我就說讓你別去碰那些不幹淨的東西!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話!”蘇明德嘆了口氣,語氣裏滿是責備和心疼,“爲了你妹妹的醫藥費,也不能這麼作賤自己啊!”
他拉着蘇晚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現在在網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記者肯定天天堵你。這樣,你今晚就收拾一下東西,搬回家裏住一段時間,避避風頭。家裏的安保好,沒人能打擾你。”
回家?
蘇晚的心裏響起一聲冷笑。這恐怕才是他今晚真正的目的。將她置於他的眼皮子底下,才好隨時掌控。
“不了爸。”蘇晚搖了搖頭,露出一個脆弱而倔強的表情,“往生齋是爺爺留下的我得守着。而且,我……我怕把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帶回家裏去。”
蘇明德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擔憂所取代:“你這孩子……那你昨晚在劇院,到底……到底看到什麼了?跟爸說說別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裏。”
來了試探開始了。
蘇晚的指甲悄悄掐進掌心,臉上卻適時地流露出驚恐之色,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我……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那個枕頭流了血,然後……然後就出現了一個穿着紅衣服的男人,他好像……好像逼着我拜堂……後面的事情,我就記不清了太黑太亂了……”
她將自己扮演成一個被嚇壞的記憶混亂的受害者只說出了那些直播間百萬觀衆都看到的事實絕口不提沈厭的身份和兩人之間的任何交易。
蘇-明德靜靜地聽着,那雙精明的眼睛緊緊盯着蘇晚的臉,似乎想從她的微表情中找出什麼破綻。
“這樣啊……”他沉吟了片刻,似乎相信了她的說辭,“看來是真的撞上邪了。小晚,你聽爸說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也別再搞什麼直播了。錢的事情,爸來想辦法。”
他拍了拍蘇晚的手背,語氣溫和而堅定:“明天我就去趟你蘇伯伯的公司,跟他借一筆錢。你妹妹的病,不能再拖了。”
蘇晚的心,在這一刻,冷到了極點。
何其虛僞,何其諷刺。明明是想用她的命去換自己親生兒子的命,此刻卻能如此道貌岸然地扮演着一個爲養女奔波的好父親。
“謝謝爸。”蘇晚低着頭,聲音哽咽,肩膀微微聳動,仿佛被感動得無以復加。
蘇明德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我書房那個香爐的香料用完了。我記得你店裏有上好的‘安息香’,我順便帶一盒回去。”
他說着,便熟門熟路地朝後堂的儲藏室走去。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
書房的香爐!
她立刻想起了之前沈厭的提醒,以及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個疑惑——蘇明德的書房,是整個蘇家大宅的禁地,連打掃的傭人都不能隨意進入。
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瘋狂滋生。
她必須親眼去看一看!
“爸,你別找了我幫你拿。”蘇晚迅速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在經過蘇明德身邊時,她腳下“不小心”一崴,整個人朝蘇明德倒了過去。
“哎喲!”
“小晚,小心!”蘇明德連忙扶住她。
就在這身體接觸的瞬間,蘇晚藏在袖中的指尖,用盡全力在蘇明德的西裝外套口袋上輕輕一劃。
一片薄如刀片的黃紙符,無聲無息地粘在了口袋的內襯上。那符紙上,用她的心頭血畫上了一道微型的“追蹤符”。
“沒事吧?”蘇明德關切地問。
“沒事沒事,就是有點腿軟。”蘇晚連忙站穩,臉上帶着一絲窘迫“爸你先回去吧,安息香我明天給你送過去。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蘇明德見她臉色確實差到了極點也不好再多留,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這才轉身離開了。
送走蘇明德,蘇晚立刻關上門,轉身對沈厭道:“送我去他家。”
沈厭的身影顯現出來看着她決絕的眼神,沒有多問,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他抬手一揮,一股磅礴的冥力將兩人包裹。四周的景物瞬間變得模糊扭曲,仿佛被投入了高速旋轉的旋渦。
下一秒,當蘇晚再次看清周圍時,她已經站在了一棟熟悉的別墅二樓走廊裏。
蘇家大宅。
她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走向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紅木門——蘇明德的書房。
門鎖着。但這對沈厭來說形同虛設。他只是抬指凌空一點門鎖內部便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應聲而開。
一股混雜着昂貴雪茄、舊書和一種奇異甜膩香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書房的裝修奢華而典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花園。但蘇晚的目光,卻第一時間被書桌上那個東西死死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香爐。
一個通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象牙般溫潤白色的香爐。它的形狀並不規整上面還帶着天然的如同頭骨拼接處的縫隙紋路。
香爐裏沒有點香,但那股甜膩得令人作嘔的氣味,正是從其中散發出來的。
蘇晚的左眼,在看到香爐的瞬間,便傳來一陣劇烈的幾乎要將她眼球刺穿的灼痛!
她的重瞳不受控制地全力發動!
視野之中,整個世界褪色,唯獨那個香爐,散發着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充滿了悲傷與怨恨的血色光芒!無數黑色的鎖鏈從香爐內部延伸出來死死地捆縛着一個虛幻的不斷掙扎的女性身影。
那身影的面容,與蘇晚有七分相似,正是她母親的模樣!
“不……”
蘇晚的呼吸猛地一窒,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個香爐,想要去解救那個被囚禁的靈魂。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香爐的刹那,那被鎖鏈捆縛的虛影,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抬起頭,朝她看來。
那雙與蘇晚如出一轍的美麗的眼睛裏,流淌着血淚。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用盡全力,對她說出了兩個字。
“快……逃……”
話音未落,虛影便如同被戳破的泡沫一般,轟然碎裂,重新化爲精純的怨氣,被吸回了香爐之中。
蘇晚的身體如遭雷擊,猛地向後踉蹌了兩步,被及時出現的沈厭一把扶住。
她怔怔地看着那個恢復了平平無奇模樣的骨白色香爐,身體裏的血液,一寸寸地變冷。
原來所謂的供奉,所謂的鎮壓,都是假的。
她的養父蘇明德竟是用她親生母親的頭骨制成香爐,日夜焚香,囚禁着她的魂魄,汲取着她的力量!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焚天滅地的恨意,從蘇晚的靈魂深處,轟然爆發!
“蘇……明……德……”
她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聲音裏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只有來自九幽地獄般的森然殺機。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江城西邊的方向,那裏是城市與荒野的交界,也是傳說中的“鬼門關”。
“子時,快到了。”她對沈厭說道,聲音平靜得可怕。
“今晚,我要先收一點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