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沙發很軟,但林默睡得不安穩。

夢裏全是暗紅色的眼睛,像兩簇鬼火,在黑暗裏飄。黑煙凝成的蛇,冰冷黏膩,纏上他的脖子,越勒越緊。他喘不過氣,想喊,發不出聲音。然後聽見有人在耳邊說:“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猛地睜開眼。

客廳裏一片昏暗,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來一點灰白的天光。牆上的掛鍾指向六點二十,秒針咔嗒咔嗒地走,聲音在寂靜裏格外清晰。

林默坐起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精神力透支的後遺症還在,腦子像被砂紙磨過,鈍鈍地疼。但比昨晚好多了,至少能正常思考。

他掀開毯子,赤腳走到窗邊,撩開一點窗簾。

老城區的清晨剛剛蘇醒。樓下早點攤支起爐灶,熱氣蒸騰。掃街的環衛工拖着車,刷啦刷啦的掃地聲由遠及近。空氣裏有油條和豆漿的香味混着露水的溼氣。

很平常的景象。

但林默盯着看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在看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沒有忽略他。

不是那種 “被看見” 的被動感知,是他在主動觀察,並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連接 —— 哪怕只是透過一扇窗。

“醒了?”

蘇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默轉身。她已經換好衣服,還是那件米色風衣,頭發扎成利落的馬尾,手裏端着兩杯熱水。

“喝點水。” 她把一杯遞過來,“昨晚你出太多汗了。”

林默接過,水溫剛好。他喝了一口,熱水順着食道滑下去,整個人都暖了一些。

“謝謝。” 他說。

“別謝了。” 蘇晚在他對面的小凳子上坐下,捧着自己的杯子,“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 林默頓了頓,“你昨晚說…… 記憶錨點?”

“嗯。” 蘇晚點頭,“我導師的筆記裏提過這個概念。每個‘遺忘者’都有一個或幾個‘記憶錨點’—— 通常是他們最在意的人、事、物。錨點越強,‘被遺忘’的閾值就越高,能力也越穩定。”

她看着林默:“你現在有錨點嗎?”

林默想了想,搖頭。

父母偶爾會忘記他。同事朋友更不用說。這三年,他就像個浮萍,沒什麼能真正 “錨” 住他存在的東西。

“但你昨晚擋住了那個獵人的記憶剝離。” 蘇晚說,“雖然是靠我強行給你做臨時錨點,但至少說明,你有被錨定的潛質。”

“臨時錨點?”

“就是短時間內,把你的記憶焦點集中在我身上。” 蘇晚解釋,“我當時讓你‘只想我’,就是在強行制造一個臨時錨點。這招只能用一次,下次就沒效果了 —— 錨點需要長期的情感積累,不是臨時抱佛腳。”

林默沉默。

所以他真正的 “記憶錨點”,還沒出現。

“陳伯能幫我找到?” 他問。

“他能告訴你方法。” 蘇晚站起來,“走吧,趁現在人少。”

老城區平安裏,藏在幾條小巷的交錯處。這裏的房子大多是七八十年代建的,紅磚牆,水泥地,牆皮斑駁脫落,爬滿青苔。巷子窄得只容兩人並肩,地上溼漉漉的,昨晚下過小雨。

蘇晚帶着林默拐過兩個彎,在一扇很不起眼的木門前停下。

門是老式的,漆都快掉光了,露出木頭原本的顏色。門楣上掛着一塊小木牌,上面用毛筆寫着兩個字:修表。

字跡工整,但透着一股年久日深的滄桑。

“陳伯的店。” 蘇晚低聲說,“他平時不接生客,只做熟人生意。我導師帶我來的,所以他認得我。”

她抬手敲門。

叩,叩叩。

三下,節奏很特殊。

等了幾秒,門裏傳來一個蒼老但清晰的聲音:“誰?”

“蘇晚。” 她說,“帶我朋友來,想看看您的手藝。”

又等了幾秒。

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位老人,看起來七十多歲,背有點駝,但腰板挺得很直。花白的頭發梳得很整齊,戴着一副老花鏡,鏡片後面的眼睛很亮,透着一股和年齡不符的精明。

他穿着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很瘦,但線條結實,能看到常年工作的痕跡。

“小蘇啊。” 陳伯的目光在蘇晚臉上停了停,然後移向林默。

那一瞬間,林默感覺老人的眼神變了。

不是審視,不是警惕。

是看見。

很清晰地看見,甚至帶着某種…… 確認。

“進來吧。” 陳伯側身讓開。

店裏很小,也就十平米左右。靠牆擺着幾個玻璃櫃台,裏面整齊陳列着各種鍾表零件、懷表、手表,還有幾個老式的座鍾。牆上掛滿了各種工具:鑷子、螺絲刀、放大鏡、小錘子,排列得像手術器械。

空氣裏有種混合的味道:機油的潤滑感,舊木頭的黴味,還有淡淡的樟腦丸香氣。

櫃台後面,一張工作台上擺着幾塊拆開的懷表,齒輪、發條、表盤散落着,旁邊點着一盞綠色的台燈,光暈昏黃。

陳伯走到工作台後坐下,指了指對面的兩把凳子。

“坐。”

林默和蘇晚坐下。

“喝茶嗎?” 陳伯問,手裏已經開始擺弄一塊懷表。

“不用了陳伯。” 蘇晚說,“這位是林默,我昨天電話裏跟您提過。”

陳伯嗯了一聲,沒抬頭,用鑷子夾起一根細如發絲的遊絲,對着台燈仔細看。

“林默。” 老人重復了一遍名字,然後抬眼看他,“昨晚睡得不好?”

林默一愣:“您怎麼……”

“黑眼圈,眼白有血絲,呼吸有點淺。” 陳伯說,“精神力透支後的典型症狀。你做了什麼?”

林默看了蘇晚一眼。

蘇晚點點頭。

“我……” 林默斟酌着用詞,“昨天遇到了一個人,眼睛是暗紅色的。他對我用了…… 記憶剝離。”

鑷子停在半空。

陳伯抬起頭,老花鏡後的眼睛微微眯起。

“紅眼睛?”

“嗯。”

“他動手了?”

“動手了,但沒成功。” 林默說,“蘇晚幫我擋住了。”

陳伯的目光轉向蘇晚,看了她幾秒,緩緩點頭。

“難怪。” 他說,“你是天生的‘記憶錨點’,免疫精神層面的攻擊。但那只是暫時的 —— 你的錨點強度還不夠,擋不住第二次。”

他放下鑷子,摘下老花鏡,用衣角擦了擦鏡片。

“你來找我,是想問怎麼變強,對吧?”

“是。” 林默坦白。

“還有,” 蘇晚補充,“陳伯,您能告訴我們‘遺忘者’到底是什麼嗎?還有‘記憶獵人’,還有 K……”

“K?” 陳伯重新戴上眼鏡,聲音沉了下來,“你們知道 K?”

“葉薇薇聯系過他,我導師失蹤前也聯系過他。” 蘇晚說,“昨晚那個獵人警告我們,離 K 遠點,說 K 比他們還危險。”

陳伯沉默了。

他拉開工作台的一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很舊的鐵皮盒子。盒子表面鏽跡斑斑,但邊角被摩挲得很光滑,看得出經常被打開。

他掀開盒蓋。

裏面沒有零件,只有幾樣小東西: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一個褪色的紅領巾,還有一枚生鏽的少先隊徽章。

陳伯拿起那張照片,遞給林默。

“看看。”

照片上是三個年輕人,大概二十歲左右,穿着六七十年代常見的綠軍裝,並肩站着,背景是一棟老式建築。左邊那個人,眉眼能看出是年輕時的陳伯。中間那個人,戴着一副眼鏡,笑容溫和,林默覺得有點眼熟。

右邊那個……

林默瞳孔一縮。

那是張很普通的臉,五官沒什麼特點,扔人堆裏就找不見的那種。但那雙眼睛,隔着幾十年的時光,依然能看出一種很特別的東西 —— 空洞。

不是茫然,不是麻木。

是那種…… 什麼都沒有的空洞。

“中間這個,是我老同學,姓周,後來當了老師。” 陳伯指着戴眼鏡的人,“右邊這個,叫吳明。我們三個,是同一年覺醒的‘遺忘者’。”

林默和蘇晚屏住呼吸。

“那會兒還沒有‘遺忘者’這個稱呼。” 陳伯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我們管自己叫‘看不見的人’。老周的能力是‘存在感弱化’—— 他站在你面前,你會不自覺地忽略他。吳明的能力是‘記憶抹除’—— 他能讓人短暫忘記某件事,或者某個人。”

“您呢?” 林默問。

“我?” 陳伯笑了笑,有點自嘲,“我能‘聽’見舊物的記憶。一塊表戴久了,它會記得主人的心跳。一把椅子坐久了,它會記得上面的人的體溫。一面牆立久了,它會記得所有靠在它身上的嘆息。”

他指着工作台上那些散落的懷表。

“這些都是我從舊貨市場收來的。每一塊,都帶着它原來主人的故事。有些溫暖,有些悲傷,有些…… 很重。”

林默看着那些靜默的鍾表零件,突然覺得它們不是死物。

它們是時間的容器。

“那後來呢?” 蘇晚問。

“後來,我們試圖弄清楚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陳伯說,“我們查資料,走訪,甚至偷偷去當時的醫學研究所檢查。但什麼也沒查出來,只發現一個規律 ——‘遺忘者’大多出現在老城區,而且家族裏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情況。”

他頓了頓。

“直到我們遇到‘紅瞳會’。”

林默和蘇晚對視一眼。

“那會兒他們還不叫‘記憶獵人’。” 陳伯說,“他們自稱‘清理者’,說我們這種‘異常存在’會幹擾社會秩序,必須被清除。我們不信,覺得他們是瘋子。但吳明…… 他怕了。”

陳伯拿起那枚生鏽的少先隊徽章,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紅五星。

“吳明說,他要去找‘上頭的人’談判。他說他認識一個能‘解決’我們問題的人,那人叫 K。”

K。

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他去了嗎?” 林默問。

“去了。” 陳伯說,“一個人去的,沒讓我們跟着。回來後,他就變了。”

“怎麼變了?”

“眼神變了。” 陳伯的聲音低了下去,“以前他雖然能力危險,但人很溫和,連螞蟻都不忍心踩。但回來後,他看我們的眼神…… 像看陌生人。不,像看食物。”

食物。

和昨晚那個獵人說的一樣。

“他說了什麼?” 蘇晚問。

“他說,我們想錯了。” 陳伯抬起頭,看着林默,“‘遺忘’不是詛咒,是進化。是少數人被選中,邁向更高維度的階梯。而‘紅瞳會’,是幫助我們‘完成進化’的組織。”

“進化成什麼?”

“他沒說。” 陳伯搖頭,“他只說,如果我們願意‘奉獻’一部分記憶,就能獲得更強的能力,甚至…… 永生。”

永生。

這個詞在狹小的鍾表店裏,顯得格外荒誕。

“您信了?” 林默問。

“我不信,但老周……” 陳伯頓了頓,“老周心動了。他那時候身體不好,查出癌症晚期。他想活。”

“然後呢?”

“然後吳明帶他去了第二次。” 陳伯說,“去了之後,老周就沒回來。吳明說,他‘進化成功’了,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但我不信。我去找,找了三年,最後在城郊的廢棄化工廠裏,找到了這個。”

他放下徽章,從鐵皮盒子最底下,抽出一件東西。

那是一根羽毛。

純黑色,很短,羽軸在台燈下泛着細微的金屬光澤。

和葉薇薇裙子口袋裏、垃圾桶裏發現的一模一樣。

“我在老周最後待過的那個房間裏找到的。” 陳伯說,“現場很幹淨,但牆角有血跡,已經幹了。還有這根羽毛,卡在窗縫裏。”

他捏着羽毛,手指有些抖。

“我拿着羽毛去找吳明,問他這是什麼。他看了很久,說:‘這是進化失敗的標記。老周沒能撐過去,被清理了。’”

“清理……” 林默重復這個詞。

“嗯,清理。” 陳伯說,“就像掃地,把垃圾掃掉。在他們眼裏,我們這些‘失敗品’,就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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