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夜總裹着層淡霧，江風卷着水汽吹過街道，把白日的燥熱壓下去大半。
高樓的霓虹在霧裏暈開，像揉碎的彩糖灑在錯落的樓群間。
車流的“唰唰”聲、夜市攤販的吆喝聲、江輪的汽笛聲混在一起，比白日的校園更喧鬧，卻多了種凡人世界獨有的“煙火稠”。
軒轅洛羽站在居民樓的天台邊緣，校服衣角被江風掀起，又輕輕落下。他剛才從樓道窗口閃身上來時，腳步輕得沒帶起半點灰塵。
足尖點地時只沾三分力，身形像被風托着，落地無聲。這是曜徹境修士對身體掌控的極致，連呼吸都能精準調整到“不擾氣流”的程度。
背後的月光穿過薄霧，在他身上灑下層冷白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天台的水泥地上。
他低頭看着腳下的車水馬龍，車燈連成的光帶在山城的坡道上蜿蜒，像流動的星河。
江風裏裹着火鍋的牛油香、奶茶的甜香，還有遠處燒烤攤飄來的孜然味，這些味道混雜在一起，比山上的竹香更濃烈，也更“活”。
他沒像白日那樣用理性拆解這些氣息，只是靜靜站着，指尖偶爾隨着江風輕動，那是練劍時形成的條件反射，風的流向、速度，甚至空氣中水汽的濃度，都能被他精準感知。
這種感知不需要刻意調動靈力，而是曜徹境“身魂無垢”後，與天地間能量的自然共鳴。
不知站了多久，江風忽然變了方向，裹來一縷極淡的、帶着血腥味的陰冷氣息。那氣息很弱，混在城市的喧鬧裏幾乎看不見，卻像針一樣刺中了他的靈覺。
不是凡人能感知的“冷”，而是邪祟特有的“怨煞之氣”，帶着活人生命被強行抽離的滯澀感。
軒轅洛羽的眼神瞬間沉了下來，剛才還帶着點鬆弛的肩線微微繃緊。
他沒立刻動身，而是先站在原地，指尖輕捻，一縷極細的靈力順着氣息的方向探出去，不是爲了追蹤，而是爲了判斷氣息的濃度和範圍。
靈力反饋回來的信息很清晰：氣息來源在郊區的廢棄工廠，約有十道微弱的活人氣息，正被一股越來越強的怨煞之氣包裹。
“獻祭？”他低聲自語，聲音被江風卷走，沒留下半點痕跡。
那股怨煞之氣裏，除了血腥味，還帶着種“絕望的狂熱”，是活人爲了某種目的，主動獻祭生命的氣息。
這種氣息他見過一次，是個走火入魔的散修，爲了突破境界獻祭了自己的弟子。
當時他毫不猶豫地出手阻止，可現在，看着遠處那縷越來越濃的黑氣，他卻想：“看看吧，這些邪修，能獻祭出什麼東西。”
這個念頭跳出的瞬間，連他自己都微微一怔，這不是理性的判斷，而是一種近乎“好奇”的感性沖動。
白日裏拆解李露情緒時的冷靜還在，可面對邪祟的詭異，他骨子裏屬於修士的“探究欲”卻冒了出來。
曜徹境的“通明無垢”，讓他能看透情緒的本質，卻沒讓他徹底泯滅對“未知”的感知。
他不再猶豫，轉身朝着郊區的方向掠去。身形在樓宇間穿梭，踏雲步的優勢被發揮到極致，足尖點過路燈的燈杆、陽台的護欄，甚至偶爾借力踩一下掠過的夜風，速度快得像道黑影。
卻沒在凡人間留下任何痕跡。沿途的霓虹、人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那縷怨煞之氣，像路標一樣指引着方向。
郊區的廢棄工廠早已沒了燈火，只有月光透過破碎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影子。
工廠中央的空地上，畫着個血色的法陣，十二名穿着黑色鬥篷的人圍在法陣周圍，每個人手裏都握着把匕首，匕首的尖端抵着自己的手腕，鮮血正順着匕首滴進法陣的紋路裏，把那些扭曲的符號染得通紅。
“快了……再堅持一下……”爲首的邪修聲音嘶啞，臉上滿是狂熱，“只要獻祭完最後一滴血，‘怨母’就能蘇醒，到時候整個城市的活人，都會成爲我們的養料！”
軒轅洛羽躲在工廠外的斷牆後，指尖摳着牆縫裏的碎石，眼神冷得像冰。
他能清晰看到法陣中央的黑氣越來越濃，那些黑氣不是普通的陰煞，而是由十二個人的“生魂”和“精血”混合凝聚而成，每滴鮮血落下，黑氣就凝實一分，隱約能看到裏面有個扭曲的影子在蠕動。
他沒出手。不是冷漠，而是在觀察，法陣的紋路、獻祭的節奏，還有那團黑氣裏涌動的力量，都和他在龍虎山典籍裏見過的“怨靈獻祭陣”不同。
這法陣更邪，更狠，似乎是有人刻意改良過，把活人的“執念”也融入了獻祭裏，讓誕生的邪祟更具攻擊性。
理性還在計算：出手的時機、需要動用的力量、如何在不暴露靈力的情況下解決……但感性卻讓他盯着那團黑氣，想看看這用十二條人命堆出來的東西，到底有多麼不堪。
“嗡”
突然，法陣的血色紋路亮起刺眼的紅光，十二名邪修同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手腕上的傷口瞬間擴大，鮮血像噴泉一樣涌進法陣。
他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眼神卻依舊狂熱，直到最後一絲生機被抽走，身體像斷線的木偶一樣倒在地上，只剩下十二具幹枯的軀殼。
而法陣中央的黑氣，在吸收完最後一滴鮮血後，猛地炸開，化作一個高約三米的扭曲身影。
那是個沒有固定形態的惡靈，身體由濃黑的怨氣組成，表面布滿了無數張細小的人臉，每張臉都在發出淒厲的尖叫，聲音尖銳得能刺破耳膜。
它的“頭部”是一團模糊的黑影，只有兩只猩紅的眼睛，盯着地面上的幹枯軀殼，發出滿足的“咕嘟”聲。
“這就是你們獻祭出的東西？”
清冷的聲音突然在工廠裏響起，軒轅洛羽從斷牆後走出來，腳步平穩，沒有絲毫停頓。月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投在惡靈面前，竟讓那團濃黑的怨氣微微顫抖了一下。
十二具幹枯軀殼裏，還有最後一個沒徹底斷氣的邪修，他抬起頭，看到軒轅洛羽的校服，眼裏滿是錯愕：“你……你是誰？凡人怎麼會來這裏？”
“凡人？”軒轅洛羽嗤笑一聲，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帶情緒的表情，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嘲諷”的冷淡。
“用自己的命，換這麼個連形態都定不了的東西，你們的‘執念’，還真是廉價。”
那邪修還想說話，卻被惡靈的尖叫打斷。惡靈顯然被軒轅洛羽的氣息激怒，猛地朝他撲過來，帶起的陰風裏裹着無數張人臉的尖叫，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撕裂。
軒轅洛羽站在原地沒動，直到惡靈撲到近前，他才猛地側身，動作快得留下一道殘影，不是靠靈力。
而是曜徹境修士對身體的極致掌控，肌肉的爆發力、關節的轉動角度，甚至呼吸的節奏，都精準到了極致。他避開惡靈的撲擊，同時右手成拳，狠狠砸在惡靈的“身體”上。
“砰！”
拳頭砸中怨氣的瞬間，發出沉悶的響聲，惡靈的身體被砸得凹陷下去一塊，無數張人臉發出痛苦的嘶吼。
軒轅洛羽沒停手，左手抓住惡靈的“手臂”，指尖扣住怨氣凝聚的實體，猛地發力，竟硬生生把那截“手臂”扯了下來，隨手扔在地上。黑氣落地後很快消散，只留下一縷淡淡的腥氣。
剩下的邪修都看呆了，他們沒想到這個穿着校服的少年，竟然能靠“拳頭”對抗惡靈，在他們的認知裏，惡靈是無形無質的，只有靈力才能傷害到。
軒轅洛羽沒理會他們的震驚，他的眼神始終盯着惡靈，動作幹脆利落，每一拳、每一次格擋，都精準地打在惡靈怨氣最凝聚的地方。
他沒用任何術法，甚至沒調動半點靈力，只是靠純粹的體術，這是他在劍帝宮練劍時打下的底子，劍修的身法、力量控制，哪怕不用劍，也能轉化爲最直接的戰鬥力。
惡靈被打得節節敗退，猩紅的眼睛裏滿是恐懼，它想轉身逃跑，卻被軒轅洛羽一腳踹在“後背”，狠狠摔在地上。
怨氣組成的身體在地面上翻滾，無數張人臉發出哀求的聲音，卻依舊帶着刺骨的惡意。
“躲？”軒轅洛羽一步步走近，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籠罩在惡靈身上，“用十二條人命換來的‘存在’，哪有讓你躲的道理。”
他停下腳步，抬起右手，指尖並攏，指腹對着惡靈，眼神瞬間變得凌厲，那是劍修握劍時才有的眼神，專注、決絕，帶着“一劍破萬法”的意志。
雖然沒有軒轅劍虛影，可他的指尖，卻仿佛化作了一柄無形的劍，空氣中甚至隱約響起了輕微的“劍鳴”聲。
惡靈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它瘋狂地扭動身體，想凝聚所有怨氣反抗，可身體卻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
那是軒轅洛羽身上散發出的曜徹境威壓，“心曜徹照”的力量，讓邪祟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根並攏的手指越來越近。
“噗”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有一聲輕微的“噗”，軒轅洛羽的指尖輕輕點在惡靈的“頭部”。
那團濃黑的怨氣瞬間凝固，然後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開始快速消散，無數張人臉發出最後的尖叫，卻很快消失在空氣裏，只留下一縷淡淡的黑煙，被夜風一吹，徹底沒了痕跡。
解決完惡靈，軒轅洛羽才轉身看向剩下的邪修。那邪修早已嚇得癱在地上，眼神渙散，嘴裏喃喃着“怪物……你是怪物……”
軒轅洛羽沒說話，只是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裏沒有憤怒，也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這種平靜，不是理性的計算，而是見過太多邪祟後的麻木，是對“漠視生命”者的徹底否定。
“你……你別過來……”邪修想往後退，卻被軒轅洛羽一腳踩住手腕，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工廠裏格外清晰。
“用命換邪祟，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軒轅洛羽的聲音很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抬起手，指尖再次並攏，這次對準的是邪修的眉心，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清除他的記憶，按照正派的規矩，凡見過修士出手的凡人，必須清除相關記憶。
指尖落下的瞬間，一縷極淡的靈力順着邪修的眉心注入，他的眼神很快變得空洞，嘴裏的喃喃聲也停了下來。
軒轅洛羽收回手，看着邪修失去意識倒在地上，才轉身走出工廠。
夜霧依舊很濃，江風卷着水汽吹在他身上，把剛才沾染的怨氣味道吹散。他站在工廠門口，抬頭看向月亮，月光依舊冷白，卻好像比剛才多了點溫度。
理性重新占據上風，他拿出手機，給龍戰組的聯絡人發了條短信：“郊區廢棄工廠，發現十二具邪修屍體，惡靈已清除，有一名凡人需後續處理。”
發送成功後，他把手機揣回兜裏，轉身朝着市區的方向走去。
腳步依舊平穩，卻比來時多了點“沉重”，不是因爲殺人，而是因爲那十二具幹枯的軀殼，和惡靈身上那些痛苦的人臉。
他想起白日裏李露遞來的草莓牛奶，想起她紅着耳尖的樣子，想起教室裏細碎的笑聲。那些都是凡人世界的“美好”，而今晚的工廠，卻是凡人世界的“陰暗”。
張天師讓他下山“體驗人間樂趣”，原來人間不僅有草莓牛奶的甜，還有用命換邪祟的瘋。
他能看透這些情緒的本質，卻無法徹底隔絕它們帶來的觸動，這種觸動，不是理性的計算，而是屬於“人”的感性，是他作爲軒轅黃帝後人，骨子裏對“守護”的本能反應。
江風再次吹過，把他的校服衣角掀起。他走在夜霧裏，身影漸漸融入黑暗，卻不再像白日那樣，只是個冷漠的旁觀者。
他的手裏，還殘留着剛才點散惡靈時的觸感，那是屬他的責任，也是屬於“軒轅洛羽”的，不爲人知的感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