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的晨霧還沒散盡,林向陽已經站在了山路的盡頭。
他手裏握着色欲之面——那白玉雕成的半邊臉面具此刻溫順地躺在他掌心,散發着柔和的粉紅色光暈。而在他的感知裏,體內有五股不同的“欲望”正在交織、共鳴、低語。
貪婪之手的占有欲,在手掌蔓延成暗金色的爪痕。
暴食之口的飢餓感,在胃部化作旋轉的漩渦。
嫉妒之耳的酸澀,在耳廓凝聚成淡紫色的紋路。
懶惰之軀的安寧,在心髒處展開乳白色的光暈。
色欲之面的溫暖,在靈魂裏開出粉色的花。
五件七宗罪法器,已得其五。
它們像五顆不同顏色的行星,在林向陽的人性核心周圍旋轉,形成一個微妙的平衡。每一次旋轉,都有一股溫和而強大的力量在體內流淌,強化着他的骨骼、肌肉、血脈。
骨變進度:90%。
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完成第二變·骨變,讓骨骼徹底蛻變成暗金色的“饕餮神骨”。
但林向陽能感覺到,最後那10%的進度,需要的不是普通的能量——需要的是質變。
要麼吞噬一個足夠強大的敵人,要麼……集齊最後兩件法器。
傲慢之心在東京。
暴怒之瞳在南極。
而此刻,五件法器的共鳴正指向東方——東京的方向。那裏不僅有着第六件法器,還有一個求救信號。
002號,千羽堇。
“陽哥,車來了。”劉波指着山路下方。
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沿着盤山公路駛來,停在三人面前。司機是個穿着管控局制服的中年人,搖下車窗:“林先生,蘇小姐,劉先生?我是管控局湘西分局的王隊長,奉命送你們去機場。”
林向陽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
蘇靜和劉波上了後座。
車子啓動,沿着山路向下駛去。窗外,苗寨的吊腳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場正在醒來的夢。
“王隊長,”蘇靜打開平板,“東京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王隊長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很糟。根據我們駐日情報員的最後傳回的消息,新宿歌舞伎町一帶出現了大規模‘空間紊亂’現象。整條街的建築都在扭曲、折疊、重疊,像是有人把現實當橡皮泥在捏。”
他頓了頓。
“而且,狩獵者在那裏布置了重兵。至少有三個精英小隊,還有……獵首本人可能也在。”
“獵首在東京?”林向陽轉頭。
“不確定。但東京塔從三天前開始封閉,說是‘設備檢修’,但衛星拍到塔頂有異常能量波動。”王隊長從手套箱裏拿出一份文件,“這是管控局能搜集到的所有情報。另外……”
他猶豫了一下。
“總局讓我轉告你們:如果事不可爲,優先保全自己。002號雖然重要,但你們更重要——尤其是你,林先生。你是001號,是序列的頂點,不能折在東京。”
林向陽翻開文件。
第一頁是衛星照片——東京新宿區,一條街道像被揉皺的紙一樣扭曲着。第二頁是能量分布圖,在扭曲區域的中心,有一個刺眼的紅點:序列002·混沌。
第三頁……
是一張東京塔的照片。
塔頂的展望台玻璃全部碎裂,而在破碎的玻璃窗後,隱約能看見一個水晶棺的輪廓。棺裏,一顆心髒在跳動。
傲慢之心。
“獵首在等我。”林向陽合上文件,“他知道我會去東京救002,也知道我要拿傲慢之心。所以他在那裏布下了陷阱——一個我明知道是陷阱,也一定會跳進去的陷阱。”
“那我們……”劉波咽了口唾沫,“還要去嗎?”
“去。”林向陽說,“但不是現在。”
他看向王隊長:“改道,不去機場。去最近的管控局基地,我要用你們的通訊設備。”
“通訊設備?”
“我要先和一個人通話。”林向陽的瞳孔深處,暗金色的紋路流轉,“和獵首。”
兩小時後,湘西管控局基地。
地下三層的通訊室裏,林向陽坐在巨大的屏幕前。蘇靜在調試設備,劉波站在門口警戒,王隊長和幾個技術人員在操作台前忙碌。
“接通了。”蘇靜說,“但對方要求視頻加密,單向傳輸——我們能看見他,他看不見我們。”
屏幕亮起。
出現了一個男人。
司空狩,獵首。
他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穿着簡單的黑色襯衫,坐在一張紅木書桌後。書桌上放着一杯紅酒,一本書,還有……一個相框。
相框裏是一張老照片——一個年輕的男人抱着一個小男孩,站在櫻花樹下。男人笑得很溫柔,小男孩看起來三四歲,手裏拿着一個風車。
“林向陽。”獵首開口,聲音通過揚聲器傳來,帶着輕微的電流雜音,“我們終於直接對話了。”
林向陽看着屏幕裏的男人。
在他的感知裏,獵首身上的能量波動很……奇怪。不是強大,也不是弱小,是混亂。像是幾種完全不同的力量強行糅合在一起,彼此沖突,彼此撕咬。
“002在哪裏?”林向陽問。
“千羽堇小姐很安全。”獵首端起紅酒,抿了一口,“她在新宿的一間安全屋裏,混沌空間暴走已經被暫時壓制。當然,是我的人幫的忙。”
“條件?”
“聰明。”獵首笑了,“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條件很簡單:來東京塔,我們面對面談。你可以帶上你的隊友,我會保證你們在抵達東京塔之前的安全。”
“然後呢?”
“然後……”獵首放下酒杯,“我們做個交易。你要救002,我要傲慢之心——但傲慢之心現在被‘封印’在東京塔頂,需要七宗罪法器的共鳴才能解開封印。你帶着五件法器來,加上東京塔裏的一件,我們聯手打開封印。”
他頓了頓。
“封印打開後,傲慢之心歸你,我只要……封印下面的‘東西’。”
林向陽沉默了三秒。
“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獵首說,“你只需要相信——如果我想殺你,早就在你去洛陽的路上動手了。如果我想搶你的法器,早就在苗寨外布下天羅地網。”
他身體前傾,盯着攝像頭。
“林向陽,你和我,不是敵人。至少現在不是。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深淵’。而想要對抗深淵,我們需要彼此的力量。”
通訊切斷。
屏幕暗了下去。
通訊室裏一片寂靜。
“他在說謊。”蘇靜第一個開口,“根據能量分析,他體內的力量正在相互侵蝕,他急需某種東西來穩定自身。傲慢之心,或者傲慢之心下面的‘東西’,就是他需要的。”
“但他說的關於深淵的部分,可能是真的。”劉波撓頭,“不然他幹嘛費這麼大勁?”
林向陽站起來,走到窗邊。
窗外是湘西的群山,雲霧繚繞,像一幅水墨畫。
“他說對了一點。”林向陽說,“如果他想殺我,早就動手了。他沒有,說明我對他有更大的價值——不是作爲敵人,是作爲……工具。”
“工具?”
“打開封印的工具。”林向陽轉身,“傲慢之心需要七宗罪法器共鳴才能解封,而我身上有五件。我是最好的鑰匙。”
他頓了頓。
“但鑰匙,用完之後呢?”
蘇靜明白了:“用完就可以扔了。或者……拆了,做成別的工具。”
“所以我們要去嗎?”劉波問。
“去。”林向陽說,“但不是按照他的劇本。”
他走到操作台前,對王隊長說:“幫我準備三張去東京的機票。但不是同一航班——我坐最早的一班,蘇靜第二班,劉波第三班。間隔兩小時。”
“分散行動?”蘇靜皺眉,“這樣我們無法互相支援。”
“不需要支援。”林向陽說,“獵首的目標是我,不是你們。只要我出現在東京,他的注意力就會全部在我身上。你們趁機去找002,把她救出來。”
“那你呢?”
“我去東京塔。”林向陽的瞳孔深處,暗金色的紋路開始旋轉,“去看看獵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順便……”
他握了握拳。
“把傲慢之心吃了。”
當天下午,機場。
林向陽背着簡單的背包,站在安檢口前。他看起來和普通大學生沒什麼區別——黑色衛衣,牛仔褲,運動鞋。只有那雙偶爾閃過暗金色的眼睛,暴露了他的不同。
“陽哥,小心點。”劉波眼圈有點紅,“到了東京給我們發消息。”
“嗯。”林向陽點頭。
蘇靜走過來,遞給他一個小型通訊器:“這是管控局的最新設備,能繞過常規信號屏蔽。如果有危險,按這個紅色按鈕,我會知道。”
林向陽接過,放進兜裏。
他看了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我在東京失控了。”他說,“如果我被獵首控制,或者被傲慢之心腐蝕,變成了怪物……”
“你不會。”蘇靜打斷他。
“我是說如果。”林向陽看着她,“如果我真的變成了只知道吞噬的饕餮,傷害無辜的人,甚至傷害你們……那時候,不要猶豫。”
他頓了頓。
“殺了我。”
劉波的眼淚掉下來了。
蘇靜咬着嘴唇,用力點頭:“好。我答應你。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用觀測者能力找到你人性殘留的部分,把你拉回來。”
林向陽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但很真實。
“謝謝。”
他轉身,走向安檢口。
背包過安檢機時,機器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
安檢人員緊張地圍過來:“先生,請打開您的背包。”
林向陽拉開拉鏈。
包裏只有幾件衣服,幾包壓縮餅幹,還有……五個散發着微光的“飾品”。
貪婪之手的暗金色爪痕戒指。
暴食之口的漩渦狀吊墜。
嫉妒之耳的紫色耳釘。
懶惰之軀的乳白色手環。
色欲之面的粉色玉佩。
五件法器,僞裝成了普通的飾品。
“這些是……”安檢人員拿起戒指,仔細查看。
“家傳的飾品。”林向陽平靜地說,“需要特殊檢測嗎?”
安檢人員用儀器掃描,屏幕上顯示:普通金屬/玉石,無放射性,無危險成分。
“抱歉,誤會了。”安檢人員把東西放回包裏,“您可以過去了。”
林向陽重新拉好背包,走向登機口。
在他身後,安檢人員疑惑地看着儀器屏幕——剛才那一瞬間,儀器確實檢測到了異常能量波動,但下一秒就消失了。
像是被什麼東西……吃掉了。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抬頭,沖上雲端。
林向陽靠窗坐着,看着窗外越來越小的城市。
雲海在下方鋪開,像一片白色的海洋。陽光刺破雲層,灑下金色的光柱,像是通往天國的階梯。
“先生,需要飲料嗎?”空乘推着餐車過來。
“水,謝謝。”林向陽接過紙杯。
他喝了一口,然後愣住了。
不是水有問題,是他嚐不出味道了。
不是完全嚐不出,是味道變得很淡很淡。水的清甜,幾乎感覺不到。就像隔着一層毛玻璃在品嚐食物,所有滋味都蒙上了一層霧。
“副作用……”林向陽喃喃。
吞噬了太多概念,消化了太多情緒,他的感官正在被“同質化”。就像一台過於高效的機器,把所有輸入都轉化成純粹的能量數據,失去了品味細節的能力。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會失去味覺,失去觸覺,甚至失去情感。
變成真正的“吞噬機器”。
“不能這樣……”林向陽握緊紙杯。
他閉上眼睛,調動體內五件法器的力量。
貪婪之手傳來占有欲——我要記住這杯水的味道,這是屬於我的記憶。
暴食之口傳來飢餓感——不夠,還要更多美好的滋味來填充。
嫉妒之耳傳來酸澀——爲什麼普通人能輕鬆嚐到的味道,我卻要失去?
懶惰之軀傳來安寧——放鬆,慢慢感受,味道不會跑。
色欲之面傳來溫暖——這杯水曾是大海的雨,是雲朵的淚,是生命的源泉。
五種欲望,五種力量,像五根錨,固定住他正在流失的“人性”。
林向陽再次喝了一口水。
這一次,他嚐到了。
很淡,但確實存在。
水的清甜,紙杯的微苦,空氣中飄散的咖啡香,前排乘客淡淡的香水味……
他還能感覺到。
還來得及。
飛機穿過一片積雨雲,開始顛簸。
廣播響起:“各位旅客,我們正在經過不穩定氣流區,請系好安全帶,不要在客艙內走動……”
但顛簸越來越劇烈。
不是普通的氣流顛簸。
窗外的雲,開始扭曲。
像是有無形的大手在揉捏它們,把潔白的雲朵捏成怪異的形狀。雲層中閃過暗紅色的電光,不是雷電,是某種更古老、更邪惡的東西。
“深淵氣息……”林向陽瞳孔收縮。
他猛地站起來,不顧空乘的勸阻,走到舷窗邊。
在下方的雲海中,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形成。漩渦中心是純粹的黑暗,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在向上爬。
“各位旅客,請立即回到座位!飛機遇到緊急情況——”機長的聲音從廣播裏傳出,但話沒說完就變成了刺耳的雜音。
經濟艙裏響起驚恐的尖叫。
一個小孩在哭喊:“媽媽!窗外有怪物!”
林向陽看到了。
從雲海漩渦裏伸出來的,是一只手。
一只由黑暗和雷霆組成的巨手,每一根手指都有飛機那麼長。它向上伸展,抓向正在飛行的客機。
目標不是飛機。
是林向陽。
“獵首……”林向陽咬牙,“這就是你說的‘保證安全’?”
巨手越來越近。
機艙裏的氧氣面罩全部脫落,乘客們驚慌失措地戴上面罩。飛機開始失速下墜,警報聲震耳欲聾。
林向陽拉開背包,取出五件法器。
戴在手上。
貪婪之手的戒指,暴食之口的吊墜,嫉妒之耳的耳釘,懶惰之軀的手環,色欲之面的玉佩。
五道光芒同時亮起。
暗金、靛藍、深紫、乳白、粉紅。
五色光交織,在林向陽身後形成一個巨大的饕餮虛影。
虛影對着舷窗外的巨手,張開嘴。
無聲的咆哮。
不是攻擊,是宣告。
宣告001號序列在此。
宣告饕餮的領域,不容侵犯。
巨手在虛影的咆哮中顫抖、崩解、消散。
雲海漩渦緩緩閉合。
飛機恢復了平穩。
機長的聲音重新響起:“各位旅客,緊急情況已解除,我們正在調整航線……”
乘客們驚魂未定,但至少活下來了。
林向陽坐回座位,收起法器。
他看向窗外,東京的方向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
那座城市在夕陽下閃着金光,像一塊誘人的蛋糕。
而在城市中央,東京塔像一柄插入蛋糕的刀。
刀刃上,沾着血。
“等着我。”林向陽輕聲說,“獵首。還有……”
他摸了摸胸口。
那裏,五件法器的共鳴越來越強烈,幾乎要破體而出。
“傲慢之心。”